第754章 恐慌且狠毒的杨国忠(第2页)
巨大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殿下!”杨国忠几步跨到延王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瘦弱的延王完全吞噬。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刻意为之的、煽动性的悲愤,如同洪钟般在延王耳边炸响:“抬起头来!看着本王!你是先皇血脉!是大唐正统的延嗣!是先帝亲封的延王!裴徽那来历不明、身世卑贱的野种,不过是窃取国柄、欺世盗名的逆贼!”
“他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伪造证据,构陷于你?正因为他惧怕!他骨子里惧怕你身上流淌的太宗皇帝的高贵血脉!惧怕这煌煌大唐的正朔所在!”
“殿下,你要振作!只要你在,大义就在!这蜀中千里沃土,百万生民,就是你我一心、君臣同德、中兴大唐、再造乾坤的根基!”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力,试图用这“大义”的呐喊,驱散延王心中的恐惧。
延王李玢被杨国忠雷霆般的声音和灼灼逼人的目光所慑,茫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抬起头。
他想嘶吼“我是真的!我是太宗子孙!”,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仅存的理智。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尖叫:“完了……全完了……裴徽不会放过我的……他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我……杨相也保不住我……我会死……死得很惨……车裂?凌迟?……”
这念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杨国忠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魂飞魄散的窝囊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和鄙夷,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失去所有价值的废物。
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忠臣”的激愤与坚定,声音斩钉截铁:“殿下放心!臣等誓死护卫殿下周全!裴贼的谣言,不过是临死前的狂吠,动摇不了蜀中忠义之士的决心!殿下只需安心静养,这讨逆大业,自有臣等操持!”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瘫软在蟒椅上、几乎要滑落的“亲王”,对着陈延庆等幕僚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雹,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立刻去办!三件事,一件都不能延误!一件都不能出错!”
“第一,以延王殿下之名,郑侍郎主笔,陈延庆润色,今日酉时之前,必须颁下‘讨逆诏书’!”
“用词要极尽痛切,字字泣血,将裴徽之恶行昭告天下!”
“诏书抄录万份,快马发往蜀中各州府县,张贴于通衢要道、城门市集!”
“让蜀中每一个角落,都响彻讨伐逆贼裴徽的声音!让蜀中每一个人,都知道谁才是大唐正统!谁才是祸国巨奸!”
“第二,封锁蜀道!锁喉之策,由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亲自督办!持我令箭,即刻调兵!抽调最精锐的牙兵,尤其是跟随本相多年的杨家部曲,携带强弓硬弩、火油滚木,扼守所有入蜀孔道!”
“布设三重鹿角、深挖壕沟、埋设铁蒺藜,关键栈道,给我彻底挖断!凡形迹可疑者,携带片纸只字者,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提头来见者,重赏!玩忽职守者,诛三族!本王……不,是延王殿下!要的是一个铁桶般的蜀中!一个只知讨逆、不知裴贼为何物的蜀中!”
“第三,”杨国忠眼中凶光闪烁,如同毒蛇吐信,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阴冷彻骨的寒意,只让最核心的几人能勉强听清,“陈延庆,你亲自去办!持我密令,联络南诏王阁罗凤!告诉他,唇亡齿寒!裴徽野心勃勃,一旦彻底掌控中原,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这西南边陲的‘不臣’!只要他肯出兵袭扰姚州、嶲州一带,控制西南边境,给裴徽后方添乱,牵制其部分兵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旋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延王殿下允诺,事成之后,金沙江以南的所有土地,尽归南诏!再加黄金十万两,蜀锦万匹!让他掂量清楚!是坐等裴徽大军压境,还是趁此良机,开疆拓土,永绝后患!告诉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相爷英明!”陈延庆等人精神猛地一振,仿佛在绝望的深渊中抓住了一根坚韧的藤蔓。
封锁消息,制造信息茧房;
高举“讨逆”大旗,占据道德制高点;
勾结外援,制造外部压力——这连环三策,确实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力的反击和防守策略。
殿内压抑的气氛似乎为之一松。
然而,杨国忠心中的寒意并未因这三道命令而散去分毫。
他烦躁地挥退众人,只留下陈延庆等心腹。他独自走到巨大的雕花木窗前,猛地推开。
“嘎吱——呀——”
沉重的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窗外,是成都阴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沉重得随时会坍塌下来,将这座繁华的“避难所”彻底埋葬。
远处街市传来的喧嚣声浪更加清晰了,那不再是往日的市井繁华之音,而是充满了不安、躁动、以及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轰鸣,如同无数只困兽在低吼。
他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在窗棂后窥视着这座行宫,无数张嘴巴在窃窃私语着“天工快报”的内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被围困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攫住了他。
“相爷,”陈延庆待众人脚步声远去,立刻压低声音上前,脸上带着一丝深切的忧虑,“封锁蜀道(锁喉)固然紧要,但……蜀道漫长,地形复杂,裴徽的‘天工快报’手段诡秘,如同鬼魅,恐防不胜防。”
“且蜀中本地豪族,根基深厚,如益州张家、眉州苏家,向来首鼠两端,惯于观望。今日朝会,张家家主便称病未至,苏家派来的代表也是目光闪烁,言辞敷衍。属下担心,讨逆诏书……他们未必真心响应,甚至可能阳奉阴违。”
杨国忠眼神阴鸷如寒潭:“哼!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传令给杨子钊,让他派兵,以‘保护’之名,‘请’张家、苏家、王家……”
“所有蜀中排得上号的豪族,把他们各家嫡子、嫡孙,‘请’到行宫来‘伴驾’!名为保护延王殿下安全,实为质子!看他们还敢不敢三心二意,首鼠两端!另外……”
他眼中寒芒爆射,如同利刃出鞘,“去查!动用一切暗桩,给我查清楚!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单……绝不能落在裴徽手里!掘地三尺,也要把名单找回来,或者……让它永远消失!”
那份名单,记载着他杨国忠在朝野布下的暗棋、收买的将领、关键的财源,是比“延王”身份更致命的命门!
陈延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继续说道:“相爷,延王殿下……状态实在堪忧。今日御医回报,殿下惊悸过度,已有谵语之兆,口中念念有词‘假的’、‘胎记’、‘要杀我’……若是……若是他在公开场合失态,或被有心人利用,传出些不该有的言语,那‘吠日’之策,恐将适得其反啊……”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杨国忠的脸色。
杨国忠烦躁地一摆手,如同驱赶苍蝇:“加派人手!给我把他看牢了!除了本王和指定的张御医,任何人不得靠近!告诉张御医,用重药!安神定惊的方子,剂量加倍!让他睡!睡得死死的!在讨逆大业成功之前,他必须活着,也必须是个看起来‘清醒’、‘镇定’的亲王!”
语气冷酷无情,仿佛在谈论一件需要维护的工具。
……
行宫内的风暴,似乎被厚重的宫墙隔绝。
城西,一家挂着“济世百草堂”朴素招牌的药铺后院,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草木气息,与前殿那甜腻窒息的龙涎香形成鲜明对比。
甲娘,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荆钗布裙,面容平凡得如同万千蜀中妇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正坐在一盏如豆的油灯前。
昏黄的灯光在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映出两点跳跃的、深不见底的寒星。
她手中拿着一张看似普通的家信——来自“远方表兄问候姑母身体”。
她动作娴熟,用指尖蘸着一种无色无味的特殊药水,如同最精密的画师,轻轻涂抹在信纸背面。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药水浸润,一行行纤细如发、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字迹渐渐显现出来——内容详尽到令人心惊,赫然是杨国忠刚刚在殿内下达的三条核心命令(锁喉、吠日、引狼),甚至包括了以质子挟制豪族(勒颈)、追查杨暄名单(寻尾)的细节,以及延王李玢精神崩溃(困儡)的状况描述。
传递情报者显然身处核心圈,位置极高。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她平凡无奇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却无法撼动她眼底那万年寒冰般的冷静。
“‘锁喉’(封蜀道)、‘吠日’(发伪诏)、‘引狼’(联南诏)……外加‘勒颈’(挟豪族)、‘寻尾’(查名单)、‘困儡’(控延王)……”
她低声自语,声音毫无起伏,却像冰棱撞击般清脆冰冷,蕴含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与凛冽杀机,“困兽之斗,徒耗气力,徒增笑柄。六策皆出,黔驴技穷。”
她取过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笺,用特制的鼠须细笔,蘸着另一种特制的隐形药水,开始书写。
笔走龙蛇,字迹细小却力透纸背,内容高度凝练:“杨逆六策:锁喉、吠日、引狼、勒颈、寻尾、困儡。儡已半癫。暄事泄,名单危。速传主上。”
写罢,她轻轻吹干药水,素笺瞬间恢复成一片空白,仿佛从未书写过。
略一沉吟,她又取过一张更小的纸条,用明语快速写下几行字:“蜀锦十匹,上好川贝五斤,天麻三斤,三日后申时,送往西城柳条巷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