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长安的风已经吹到(第3页)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沉稳而坚定地划过黄河蜿蜒的曲线,最终,带着千钧之力,沉稳地落在了长江之畔,那个被朱砂笔重重圈注的圆点之上——“江陵”。

 

“长安的风,应该已经吹到了。”江鲤的声音低沉,如同预言,“这江陵的烽烟,烧得……正是时候。”

 

……

 

江陵的烽烟,已然点燃。

 

李璘在卢植编织的“大义”幻梦、世家许诺的江南王图、以及自身对裴徽深入骨髓的恐惧共同驱使下,在杜、蒙、周三家豪强基于利益而并非忠诚的捆绑下,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割据江南、对抗裴徽的不归路。

 

他仓促拼凑的乌合之众,内部矛盾重重、各怀鬼胎的统治联盟,强行压榨而积累的、如同沸腾岩浆般的民怨,以及那如同附骨之疽般无处不在的“不良人”阴影,都如同埋藏在这座繁华城池地基下的无数火药桶,引信嗤嗤作响。

 

荆襄大地,这片富庶而饱经沧桑的土地,即将在更加狂暴的风暴中,成为裴徽扫平割据、铲除门阀、再造乾坤的又一个,也是更加血腥与关键的战场。

 

暗流汹涌的长江,默默卷起浑浊的浪涛,无声地见证着野心与权谋的碰撞,等待着吞噬下一个狂妄的祭品。

 

而“江鲤”那规律而冰冷的敲击声,仿佛倒计时的鼓点,在这喧嚣与死寂并存的城池上空,无声地回荡。

 

……

 

……

 

长安,紫宸殿偏殿。

 

长安初冬初雪后的天空,是那种被洗刷过的、近乎冷酷的澄澈,像一块巨大无垠的冰蓝色琉璃,不带一丝云翳。

 

金瓦朱墙在初冬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种清冷、坚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芒,每一片琉璃瓦都仿佛淬了寒冰,每一根朱漆大柱都透着金属般的冷硬。

 

整个宫阙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金属甲胄,隔绝了尘世的温度。

 

空气凛冽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锋刮过咽喉的微痛,细小的冰晶混杂着尘埃,吸入肺腑,带来尘埃落定后的肃杀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到极限的压迫感,如同百万张强弓引而不发,弓弦在无声中呻吟。

 

这无形的紧绷感,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块铺地的金砖缝隙,每一缕钻入门窗的寒风,与遥远长江畔江陵城那湿冷粘稠、仿佛能拧出阴谋水汽的躁动,形成了刺骨的对比。

 

殿内,巨大的青铜兽炉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正吞吐着温暖的橘红色炭火。

 

炉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巨大阴影,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银霜炭燃烧后特有的松木清香,混合着陈年紫檀木案几散发的沉稳木香,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章墨牍散发出的、混合着焦虑、算计与生杀予夺的独特气息——那是权力的味道,厚重而窒息。

 

裴徽一身玄色常服,未着冠冕,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宽阔的额前。

 

他正伏在那张几乎占据了偏殿小半空间的巨大紫檀木案前,案上堆叠的奏章舆图如同连绵的山峦,几乎将他淹没。

 

他身姿挺拔如崖壁劲松,年轻的侧脸在跳跃的炉火光晕中,线条显得异常沉静、坚硬,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连眼睫低垂的弧度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只有那双偶尔快速扫过文牍的深邃眼眸,锐利如鹰隼,在抬起的瞬间,会迸发出洞穿一切、掌控全局的专注与力量,仿佛能瞬间将那堆积如山的繁杂信息抽丝剥茧,理清脉络,将万里江山尽收眼底。

 

案头一角,那份来自江陵、墨迹犹新的密报,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淬毒寒冰。

 

它详细记载了永王李璘开府建衙、发布讨逆檄文、封锁长江、募兵征粮、勾结豪强卢氏等种种悖逆之举。

 

这本该激起惊涛骇浪的消息,此刻却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已被裴徽那深不可测的意志力悄然抚平,只留下几不可察的、冰冷彻骨的涟漪。

 

侍立在他身后,是他如今核心班底的重臣,犹如拱卫北辰的群星,姿态各异,气场交织。

 

元载,身着深绯官袍,身形略显富态,保养得宜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算计。

 

他习惯性地捻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指尖的动作细微而快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拨弄着无形的算盘珠,计算着钱粮得失与人心向背。

 

罗晓宁的眉头微蹙,显出几分忧色,目光不时瞟向那份江陵密报,又迅速移开,似乎在估算这场叛乱对国库的消耗和后续影响。

 

他袖中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严武和郭千里如同铁塔般矗立在裴徽右后方,虬髯戟张,一身暗沉的武将常服也掩不住其魁梧雄壮的身躯。

 

他们那双环眼精光四射,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布满老茧的大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鲨鱼皮刀鞘上,拇指抵着刀镡。

 

周身散发着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锋锐气息和浓烈的血腥味,他是裴徽手中最锋利的矛,对任何挑衅都报以雷霆之怒。

 

他的呼吸带着沉重的鼻音,每一次吸气都让胸前的肌肉微微起伏。

 

张巡和郭千里、严武的张扬不同,他更像一柄藏在深海玄冰中的寒刃。

 

他身形精悍,面容冷峻如石雕,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得能刺穿人心,扫过殿内每一处阴影。

 

他沉默寡言,但手按刀柄的姿态,以及周身弥漫出的那种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杀意,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胁。

 

王维气质清雅,如修竹临风。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带着文人特有的忧患与凝重,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盛满了对这个多难时代的忧虑和对黎民苍生的悲悯。他站在那里,像一幅沉静的山水画,与武将们的刚猛形成鲜明对比。他双手拢在袖中,指节微微发白,显示内心的波澜。

 

李太白,依旧是那一身标志性的、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莲色道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那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虽挂着“不良将”的头衔,但那份狂狷不羁、睥睨天下的气质丝毫未减。

 

只是此刻,他眼神异常清亮,带着一种洞察世情后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不再是单纯的醉眼朦胧。

 

他斜倚在殿内一根蟠龙金柱旁,姿态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警戒状态,如同伺机而动的豹子,目光偶尔扫过殿门和窗棂的阴影。他是裴徽信任的护卫。

 

杜黄裳年纪虽轻,却已展现出老成持重、运筹帷幄的宰相之才。

 

身着浅绯官袍,面容沉静如水,眼神锐利而充满智慧的光芒,如同能看透迷雾的星辰。

 

他站在裴徽侧后方稍远处,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手中看似随意地拿着一卷书简,但指尖却在书简边缘轻轻敲击着一种复杂而规律的节奏,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郭襄阳和魏建东虽未着甲胄,但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三座沉默的山岳,带着风霜刻画的痕迹和硝烟浸染的味道。

 

他们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殿门方向,代表着裴徽身后强大的、足以碾碎一切障碍的军事力量。

 

郭襄阳嘴角紧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煞气,魏建东则像一尊正在积蓄力量的火山。

 

殿内的空气原本在炭火的暖意、松木的清香和奏章沉闷的墨味中保持着一种高压下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炭火的噼啪声交织。

 

然而,这份压抑的平静被一阵由远及近、急促、沉重、仿佛踏碎人心般的脚步声骤然打破!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报——!!!”

 

一声嘶哑、仿佛被寒风撕裂了喉咙、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尘土味的急报,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穿透厚重的殿门,狠狠撞进每个人的耳膜!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着雪粒和死亡气息的寒流瞬间涌入,冲散了殿内精心维持的暖意。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满身尘土、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渗血的不良人信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带倒了一个青铜灯架也浑然不觉。

 

他身上的寒气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双膝如同两根沉重的木桩,重重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咚——!!!”

 

一声闷响,甚至盖过了炭火的爆裂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整个人匍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在拼命拉扯。

 

他以最快的、几乎无法喘息的、带着哭腔的语速,将江陵那“山雨欲来”的详细密报,如同倾倒一盆冰冷的毒液,倾泻而出:

 

“永王李璘……已正式开府建牙!发布……讨逆檄文!檄文……檄文污蔑殿下……挟持天子……窃据神器!封锁长江航道……强征民船,焚毁不从者舟楫!募兵……已逾三万!粮草……正从荆襄豪强处源源不断运入!卢氏……卢氏余孽……其家主卢承嗣……已秘密抵达江陵,献上巨额钱粮,并……联络江南旧族,许以高官厚禄!永王……永王自称奉天子密诏……讨伐……讨伐篡逆!江陵城……四门紧闭,甲士林立,已如铁桶!山雨……山雨欲来啊殿下!叛旗已立,烽烟将起!”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殿内众人本已紧绷的心湖上,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