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消失的探子和斥候(第3页)

他年岁稍轻,不过二十五六,但眼神却透着远超年龄的老练与此刻深重的忧色。

他脸上也沾着泥土和草屑,嘴唇干裂。

“赵将军一天收不到消息,以他的经验和警觉,必会有所猜测。他再报给张巡大将军…张巡用兵素来以稳健着称,或许…或许大军能提高警惕,避开陷阱?”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试图安慰自己,也安慰濒临崩溃的主管。

“‘或许’?!”于天丰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韩北风,声音嘶哑、绝望,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韩北风!你我身负何责?!这是战时!是关乎数万同袍兄弟生死的军情延误!是关乎征蜀大业成败的滔天干系!”

“若张巡将军未能及时警觉,或者判断稍有偏差,大军真的一头撞进那三万伏兵的包围圈,损失惨重,甚至全军…你我二人,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压力,“轻则你我二人这身用命换来的官袍被一捋到底,打回原形,永不叙用!重则…下狱问斩,以儆效尤!家人受牵连!你我的脑袋,就是平息天子之怒的祭品!”

韩北风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内衫。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绝望的深渊中剧烈挣扎,如同困兽。

最终,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在他眼底深处猛地燃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凑近于天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主管…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卑职…卑职有一计,或可…或可将功折罪!只是…”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我利州分部多年苦心经营的所有据点、人手,包括卑职手下那些埋名隐姓、如同亲兄弟般的暗桩,恐怕…十不存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于天丰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攫住韩北风,直接忽略了那巨大的、令人心颤的风险代价。

他现在只求一线生机,只求一个能让他和韩北风以及利州分部众人活下去的机会!“说!如何将功赎罪?”他的声音急促而沙哑。

韩北风眼中闪过悲壮,语速飞快:“利州精锐骑兵尽出封锁道路,城内如今守军空虚到了极点!据我们在守军中的最高级内线冒死传出消息,城内如今仅剩两千老弱病残!且为防我军细作趁虚而入,利州守将严令,这两千人十二个时辰轮值,全都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城墙之上!”

“城内…此刻就是一座几乎不设防的空壳!我们只要……”

他做了一个极其利落、带着血腥气的割喉手势,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制造恐慌!最好能…烧掉他们的粮草或军械库!只要城内火起,浓烟冲天!封锁道路的骑兵必然军心动摇,甚至可能被迫回援!这就是我们传递消息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于天丰听着,脸上的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燃烧生命的决然!他深吸一口气,山间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死死盯着韩北风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决绝注入对方体内。

“好!很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天丰重重地、几乎是用尽全力拍了拍韩北风的肩膀,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匕首,“就按你说的办!本官将身边最后四名最顶尖的好手全部调拨给你!‘夜枭’、‘影蛇’、‘铁手’、‘穿山甲’!他们熟悉城内每一寸土地!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成功!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引敌回援,不是杀敌多少!若事成,你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败…”

于天丰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我于天丰,绝不独活!”

韩北风眼中决绝交织,重重抱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卑职领命!定不负主管所托!兄弟们,跟我走!”

他不再多言,转身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开始集结他手下那些同样在绝望中等待命令的“利州部”暗探。

一场极其危险、以命搏命、胜算渺茫的奇袭火攻计划,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悄然拉开了序幕。

征蜀军继续在高度戒备中缓缓前行。

张巡派出的数倍探马如同巨大的梳篦,反复梳理着大军前方二十里内的每一片区域。

一组组回报的消息如同流水般传递回来,内容却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前方五里,未见异常。”

“左翼山林,鸟兽安详,无惊飞迹象。”

“右翼河谷,水流正常,无伏兵痕迹。”

……

然而,这种异乎寻常的、死寂般的“平静”,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张巡和赵小营的心越悬越高,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更令人不安的是,特战营派出的那两队深入敌后的精锐探子,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没有信号,没有标记,没有任何预定的联络方式被触发。这种彻底的沉默,本身就是最不祥的信号——要么他们遭遇了不测,要么,他们被封锁得根本无法传递任何消息!

无论是哪种,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利州方向的封锁,严密得超乎想象!

临近正午时分,前方探马终于带回了一个打破表面平静的“异常”消息,但这消息非但没能缓解紧张,反而让疑云更加浓重——

“报——!”一名探马飞驰而至,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和凝重,“启禀大将军!前方五里,鹰愁峡谷道,发现人为破坏!大量滚落的巨石和砍伐的巨木彻底堵塞了道路!更严重的是,道路表面被密密麻麻布满了削尖的木钉陷阱,覆盖范围长达一里以上!”

张巡眼神一凛:“可曾发现敌军伏兵?”

探马(隶属于特战大队,精锐中的精锐,脸上涂着厚厚的伪装油彩,眼神冷静如冰)立刻回答:“回禀大将军!卑职及同组五人,反复搜索了谷道两旁两里之内所有可能藏兵之处!包括茂密树林深处、巨大岩石缝隙、深涧溪流沿岸,甚至利用钩索攀上陡崖查看!确未发现敌军任何踪迹!若有疏漏,卑职甘领军法!”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专业斥候的绝对自信。

“‘确信’不曾发觉?”赵小营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职业性的质疑,再次追问。这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

探马心中虽因被质疑而略有不快,但军纪森严,他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恭敬和冷静:“回禀赵将军!卑职等以性命担保!两里之内,绝无成建制伏兵!除非…除非他们能钻到地底下去!”他补充了一句,语气笃定。

“知道了。再探!范围扩大至五里!尤其注意高地、反斜面!有任何蛛丝马迹,即刻来报!”

张巡沉声道,挥手让探马退下。探马敬礼后,如狸猫般敏捷地消失在来路的方向。

赵小营转向张巡,分析道:“大将军,下官以为,此乃敌军滞敌之计无疑!若真有伏兵,岂会只坏道路而按兵不动,任由我们从容探查?目的无非有二:要么拖延时间,好让他们在利州城头多堆几块石头,加固城防;要么…就是想精确控制我军行进速度,让我们在他们选定的时间、选定的地点出现!先锋营披甲持盾,小心清理路障便是。此等伎俩,不足为惧。”他的分析合乎逻辑,也代表了军中相当一部分将领的想法。

“滞敌?”张巡目光锐利如电,直视赵小营,反问如刀,“若只为拖延时间守城,为何选在此处?鹰愁峡虽险,但并非不可绕行,也并非利州外围最险要之处。破坏此处,对我军造成的延迟有限。若为伏击控速,那伏兵何在?我们的精锐斥候为何在方圆两里内一无所获?这说不通!”

他抛出的问题直指核心矛盾,让简单的“滞敌”之说显得苍白无力。

赵小营一时语塞,眉头皱得更紧,随即补充道:“正因如此,才更显其狡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此处无埋伏,或许正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对后续真正险地放松警惕!下官判断,其核心目的仍是拖延和控制我军节奏,为他们的伏击或城防争取时间。”

他坚持自己的判断,但也承认了敌人策略的复杂性。

张巡默然,目光缓缓扫过身边一众将领。

王铁山等将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觉得赵小营分析得透彻,利州守军黔驴技穷,只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堂堂征蜀精锐,岂能被这点路障吓退三十里绕行?

简直是笑话!这种对利州守军根深蒂固的轻蔑和身为朝廷精锐的骄傲,弥漫在大多数将领心头。

连素来谨慎的张巡,面对眼前“确凿”的无伏兵证据和同僚的“轻敌”氛围,内心那根紧绷的弦也受到了一丝影响,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但那份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警兆,却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强烈地在他心头嘶鸣!

“传令!”张巡最终做出决断,声音沉稳有力,压下心头的疑虑,“全军缓行!前锋营着双层甲,持大盾,谨慎清理路障,特别注意脚下木钉陷阱!工兵营协助!其余各部,保持战斗队形,刀出鞘,弓上弦,加强戒备!哨探范围维持五里!同时,”

他语气陡然加重,“务必等待特战营深入敌后的探子回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的情报,至关重要!”

他深知特战营在敌后侦察的能力,那是经过无数次血与火淬炼出来的、帝国最锋利的暗刃,他们的沉默或回报,将是解开眼前迷雾的关键钥匙。

大军缓缓前压至被破坏的鹰愁峡谷道口。

沉闷的气氛中,士兵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主将们身上散发出的凝重。张巡特意点了赵小营随行,亲自前往查看。

现场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石块和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壮树干,如同被巨人随意丢弃的玩具,杂乱无章地堆砌在狭窄的谷道中央,形成一道高达数丈、几乎无法攀越的壁垒,彻底堵死了去路。

道路表面,密密麻麻插满了手臂粗细、顶端削得极其尖锐的木桩,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森冷的、不祥的幽光,如同从地狱探出的恶兽獠牙,狰狞地等待着吞噬血肉。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屑的苦涩味道、岩石粉末的土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桐油味?赵小营敏锐地抽了抽鼻子。

“下马!仔细搜!”张巡下令。

赵小营率先翻身下马,亲自带领一队由不良人好手和军中精锐斥候组成的搜索队,展开地毯式、近乎掘地三尺的搜查。

他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草丛、石堆、树影、土包。

他用手拨开茂密的、带着尖刺的荆棘丛,不顾手掌被划破;用脚试探松软的泥土,看是否有新翻动的痕迹;甚至亲自攀上陡峭的石壁,查看是否有绳索摩擦或人员攀爬留下的微小印记。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和后背,紧张的气氛让随行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如此细致地搜索了约两刻钟(半小时),除了几只被惊飞的野鸟和几只仓皇逃窜的野兔,依然一无所获。现场干净得…令人心悸。

“大将军,”赵小营回到张巡马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污迹,神色凝重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卑职仔细查勘,确无近期大军埋伏或活动的痕迹。但这平静…这‘干净’…反而令人极度不安。还有那淡淡的桐油味…”

他欲言又止。

张巡端坐马上,如同石雕。

他的目光越过那狰狞的路障,投向峡谷更深处那幽暗曲折的路径。

阳光只能照亮谷口,更深处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黑暗与未知的杀机。

前锋营的士兵已经开始在盾牌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清理那些致命的木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工兵们则吆喝着,试图用绳索和撬棍移动那些巨大的石块和树干,进展缓慢。

张巡没有立刻回应赵小营。

他心中那根名为“谨慎”的弦和名为“战机”的弦,正绷紧到了极限,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角力。

绕行三十里崎岖山路,耗时费力,士气受损,还可能正中敌人下怀?

强行清理路障快速通过,万一这“平静”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呢?

特战营的人,你们到底在哪里?

利州城内,又会发生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下达某个命令,却又在空中停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侧那沉默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眼睛的山崖峭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