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消失的探子和斥候(第2页)

士兵们立刻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喘息。

取下腰间的水囊,贪婪地灌上几口浑浊的凉水;从怀里掏出硬邦邦、能磕掉牙的杂粮饼,用力撕咬着;

检查着弓弦的张力、刀鞘的松紧、甲胄的系带。

辎重兵则忙着给战马喂上几口掺了珍贵豆料的清水和干酪。

整个休整过程高效而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偶尔几声低沉的、关于家乡或天气的交谈声。

紧张的气氛如同无形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

时近正午,太阳终于发力,驱散了最后一丝顽抗的雾气,将带着暖意的金光慷慨地洒向大地。

然而,这暖意却丝毫未能驱散张巡心头的凝重冰霜。

阳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穿过队伍间隙,直奔中军帅旗所在。

马上的骑士身着深青色劲装,风尘仆仆,腰间佩着不良人特有的制式短刀,刀鞘磨损严重,显然经历无数险境。

来人正是随军的不良副将赵小营——不良人老将赵肉的长子。

他约莫三十出头,脸庞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劈,长期的暗探生涯让他肤色偏深,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却又在深处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眉宇间依稀可见其父赵肉的刚毅轮廓,却少了些赵肉那种外放的粗犷豪迈,多了几分情报人员特有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敏锐和内敛。

即使是在策马疾驰的急迫中,他的动作也保持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无声迅捷与协调。

“吁!”赵小营在张巡马前十步处精准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快步上前,单膝点地,向张巡抱拳行礼。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急促,每一个字都像绷紧的弓弦:“启禀大将军!有异常军情!”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张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凝聚在赵小营身上。周围的几位亲卫将领——如性格火爆的骑军都尉王铁山、沉稳持重的步军都尉李固——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原本还有些许低声交谈的周围,顿时落针可闻,只剩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以及远处山林传来的、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风声呼啸。

“讲。”张巡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力量感。

赵小营深吸一口气,快速而清晰地汇报道:“按不良府征蜀条令,每日不管敌情有无变化,我方在行军方向前方百里之内,至少应有一道报平安的情报送达大营!然则,自昨日下午未时三刻收到最后一份例行平安报至今,整整一天半的时间,位于利州境内的我方所有探子,音讯全无!卑职已反复确认过所有预设的紧急联络渠道和备用节点,均无响应!这…绝非寻常!”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音节都敲在听者的心上,透出深重的不安。

作为不良府年轻一代的翘楚,他十五岁(舞象之年)便投身暗探行当,十多年来在蜀地、北境出生入死,经验之丰富远超常人。

近年来更是屡建奇功,加之其父赵肉在敌后的赫赫战功,才被总帅裴徽破格提拔为副将。

此次被严庄亲点至张巡军中,负责协调所有蜀地方向的暗探联络,位卑而权重。

此刻,这条维系着大军“眼睛”和“耳朵”的情报链骤然断裂,如同在他心头狠狠扎进了一根剧毒的芒刺,冰冷而刺痛。

张巡的眼眸骤然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缝,锐利的光芒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仿佛有万载寒冰瞬间凝结。

他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死寂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四周只有战马的响鼻和远处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滚过地面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力量:“多谢赵将军提醒。看来,利州方面不仅早有防范,而且…所图非小,必有大的动作!”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扫过身后如林的旌旗和沉默肃立的数万军阵,果断下令:“传令!”

两名早已侍立一旁、如同标枪般挺直的传令兵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腰板挺得更直,眼神锐利地等待命令。

“第一:斥候营探马数量,即刻增加三倍!搜索范围向外推进十里!务必形成密网,无死角覆盖!绝不能让敌军窥探到我军虚实!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鸟兽惊飞,也立刻回报!不得有误!”

“第二:特战大队特战营,挑选最得力的精干人手,不少于两队,即刻出发!避开大路,潜入山林,取最险最秘之径,务必给我查清利州城内及周边敌军的真实动向和兵力部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知道,是什么堵住了我们探子的嘴!”

“遵令!”两名传令兵声如洪钟,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随即迅速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如离弦之箭般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这命令如同投入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庞大的征蜀军中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紧张的气氛陡然升级。

临时选定的休整点设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向阳坡地。

张巡召集了所有都尉以上的将领,围成一个凝重的半圆。

气氛肃杀,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也照亮了将领们脸上或凝重、或疑虑、或焦躁的神情。

赵小营被张巡示意站在中央。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利州方向情报链彻底中断的异常情况,以及他基于专业经验做出的判断:“……信号断绝,道路封锁。此等规模的静默与封锁,绝非利州区区一州之力所能为,更非其惯常坚壁清野、据城死守的保守作风!其中必有重大变故!”

话音未落,那位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骑军都尉王铁山便忍不住开口,声若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赵将军!你这话俺老王听着就有点玄乎!利州满打满算兵力不过万,还多是两条腿的步卒,骑军拢共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就算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倾巢而出,在野外,怎敢与我征蜀铁骑正面抗衡?小股贼兵袭扰劫粮,俺信!大军伏击?哈!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拿鸡蛋碰石头!”

他粗犷的话语引起周围几位同样以勇猛着称的将领低声附和,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对利州守军根深蒂固的轻蔑。

张巡并未立刻反驳,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沉默片刻,让王铁山的话语在空气中发酵,也让那份轻敌的情绪暴露得更彻底。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王都尉所言,正是此事的诡异之处。除非…”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刺破眼前的虚空,“除非利州并非孤军奋战!他们有了我们尚未知晓的强援!所以才有胆量,也有能力出动大军,彻底封锁通往我军的要道,意图隐匿行踪,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不良府每日必报平安的硬性规定,恰恰如同警铃,暴露了他们的封锁动作,暴露了这欲盖弥彰的阴谋!”

“强援?!”王铁山等将领脸色微变,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赵小营眼中却是精光爆射,思路瞬间被点通,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迷雾!

他猛地抬头,脱口而出:“大将军英明!卑职愚钝,此刻豁然开朗!您的意思是,前方某处精心选择的险要之地——很可能就在利州军认为我们必经之路上——正埋伏着利州守军与其援兵的主力!”

“他们封锁道路,一箭双雕:一是为了彻底断绝我军情报来源,让我们变成瞎子聋子;二是为了确保我军按他们预想的路线和时间,毫无防备地踏入那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这静默,本身就是进攻的号角!”

张巡赞许地看了赵小营一眼,这个年轻人的思维敏捷和情报素养确实不凡,一点即透。

然而,他脸上的赞赏之色瞬间被更深的凝重取代,如同乌云重新遮蔽了阳光。

他环视众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和提醒:“然则!诸位切记,这一切推断,都建立在一个极其关键的前提之上——那就是不良府的每日百里报信铁律,绝无错漏!”

“利州的探子们确实是因为道路被大军封锁、无法送出消息而‘失声’,而非其他原因,比如被一网打尽、或是内部出了叛徒!更重要的是,”

张巡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王铁山等人,“截至目前,我们派出的所有明哨探马,反复搜索,并未发现任何敌军大部队的踪迹!这‘空城计’的背后,究竟是暗藏杀机的埋伏,还是故弄玄虚的疑兵之计?尚需实证!没有铁证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将领们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李固等谨慎派点头认同张巡的分析,觉得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而王铁山等勇将派则眉头紧锁,觉得大将军未免过于谨慎,甚至有些多虑了,利州哪来的强援?

就算有,又怎敢在野战中挑战朝廷精锐?疑虑的种子,伴随着远方山峦投下的越来越长的阴影,在部分将领心中悄然滋生、蔓延。

……

……

与此同时,在利州主城北面约十里处,一座地势险峻、视野极其开阔的山顶密林中。

不良府蜀地方向分部主管于天丰,正伏在一块冰冷、长满青苔的巨石之后。

他年约四旬,面容原本就因常年劳心而显得瘦削,此刻却因极度的焦虑、愤怒和巨大的压力而扭曲得近乎狰狞。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滚落,浸透了他深色的劲装,紧贴在冰凉的后背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手中紧握着一支单筒黄铜望远镜,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显得苍白而僵硬。

透过那冰凉的镜片,他清晰地看到山脚下那处隐蔽的山坳中,四名穿着平民粗布衣裳、但动作矫健如狸猫的信使,正利用岩石和灌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潜行。

他们是于天丰手下最后的、也是最有经验的信鸽。

然而,噩梦再次重演!

一队身着利州军服、披着轻甲、剽悍异常的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毫无征兆地从侧翼密林中旋风般冲出!

马蹄踏碎枯枝败叶,发出死亡的鼓点!雪亮的马刀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寒光,精准而狠辣!

几支劲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息即至!

“不…!”于天丰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山坳下,四名信使虽反应极快,拔刀格挡、翻滚躲避,展现出精湛的搏杀技巧,但在绝对的数量和骑兵的冲击力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刀光剑影交错,惨叫声被呼啸的山风瞬间撕碎、湮灭。

仅仅几个呼吸间,四条鲜活的生命便如同被踩死的蝼蚁,淹没在骑兵冷酷的洪流中,只剩下几滩刺目的猩红在枯草上迅速洇开。

“该死!该死!该死!”于天丰一拳狠狠砸在身下冰冷的岩石上,“砰”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脸色铁青得能滴下水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已经是短短两天内,他派出去的第四组信使了!

无一例外,全部在试图穿越封锁线时被利州这支突然变得异常活跃和精锐的骑兵无情截杀!如同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一切的源头在前天下午。

利州城内有数千精锐骑军,突然倾巢而出!

他们像一张精心编织的、无形的死亡大网,凭借对地形的无比熟悉,牢牢封锁了所有通往顺州方向、可能接近征蜀大军的道路、隘口、甚至人迹罕至的小径!

任何试图强行闯关者,不问身份,格杀勿论!

若想绕行更远的、更为隐秘的深山老路,即使是最好的战马,日夜兼程、不吃不喝,也至少需要三天才能抵达大军位置!而军情如火,三天?黄花菜都凉透了!

更让于天丰肝胆俱裂的是,就在道路被封死的同一时间,他手下最得力、潜伏能力最强的探子韩北风,几乎拼着暴露的风险,传递回一个足以让整个征蜀军陷入灭顶之灾的情报——来自西边剑门关方向,一支打着不明旗号、人数约在三万左右的精锐大军,如同鬼魅般昼夜急行军,已经抵达了利州附近!

目标直指东进的征蜀军!

韩北风的情报精准而致命。

然而,通往张巡大军的咽喉要道,已被利州军死死扼住!

这份用生命换来的、价值连城的情报,成了烫手的山芋、致命的毒药,硬生生憋在于天丰手里,送!不!出!去!

“主管…我们…我们真的尽力了。”韩北风的声音在于天丰身后响起,同样充满了日夜煎熬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