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第五号宿营之法和敌军夜袭

张巡的脸色,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下,瞬间变得如同深潭寒冰。他没有丝毫犹豫,厉声喝道:“击鼓!聚将!果毅都尉以上,即刻来见!”

急促而沉闷的聚将鼓声在暮色中骤然响起,如同敲在所有人心头的警钟。

不到半盏茶功夫,十余名身披甲胄、神色凝重的将官已聚集在路边一处稍显开阔的石滩上。

火把的光晕在他们冷硬的甲片上跳跃,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张巡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庞。

赵小营迅速在他身旁摊开一张简易的行军地图。

特战营郎将王玉坤则沉默地擦拭着腰间的短刃,眼神锐利如鹰。

“情况有变!”张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寒夜的冷冽,“特战营探子带回的消息,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疑虑。利州绝非空虚!大批敌军援兵已至,藏于暗处,行踪诡秘。其意图,绝非仅仅迟滞我军!”

他指向地图上东南方那片被特别标注为复杂山地的区域:“敌在暗,我在明。其反复阻塞道路,非为死守,实为乱我军心,诱我急躁冒进!或图……引我入其预设之死地!”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传令!”

“一,全军行军速度、队列要求,维持现状不变!各级军官严加约束部属,不得慌乱喧哗,违令者,立斩!”

“二,探马侦骑,按先前加倍之数,继续执行!重点向东南方向渗透侦察!不惜代价,务必摸清敌情!若有发现,即刻烽火示警!”

“三,各军即刻加强戒备!弓弩上弦,刀剑出鞘,甲不离身!斥候回报频率,加倍!各营轮值哨位,加倍!”

“四,按原定路线,目标不变,向黑石村方向前进!天黑前若无法抵达,就地择险要、近水源处宿营!按《第五号宿营条例》最高警戒标准执行!营盘构筑,必须在天黑透前完成!”

张巡的目光再次扫过众将,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诸将谨记:外松内紧!静观其变!未得本将军令,擅动者——斩!”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低吼,抱拳领命,眼中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凛冽的杀气和决绝。

当最后一缕如血的残阳彻底被墨蓝色的厚重夜幕吞噬,征蜀大军距离预定的宿营地黑石村仍有十几里之遥。

眼前的山谷,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空旷而荒凉。

一条冰冷刺骨、清澈见底的小溪在谷底潺潺流过,发出细微的叮咚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带着生气的声响。

两侧的山坡虽不陡峭,但林木茂密,足以阻挡大部分寒风。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宿营!按第五号条例,最高警戒,立刻执行!”张巡的命令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刹那间,庞大而疲惫的队伍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种高度紧张的、临战状态下的活力。

无数火把次第点燃,如同从九天坠落的星斗,瞬间将山谷照亮。

士兵们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起来。

按照《第五号宿营条例》的最高标准:手持大橹的重步兵迅速在外围依托地形构筑简易拒马和矮墙;

弓弩手在制高点抢占位置,箭囊打开,弩机上弦;长枪兵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

工兵则挥舞着工具,砍伐树木,挖掘壕沟,搭建营帐。

口令声、金属碰撞声、砍伐声、挖掘声交织在一起,紧张而有序。一股无形的、凛冽的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弥漫了整个营地,压过了行军的疲惫。

每一个士兵紧握兵器的手都更加用力,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火把光芒推向更远处、显得更加深邃莫测的黑暗山林。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

……

与此同时,在利州城东南方三十余里,那片如同被巨斧劈砍过、沟壑纵横、怪石嶙峋的复杂山地深处。

一个被数座高大险峻山峰和原始密林严密环抱的巨大山谷,如同沉睡巨兽的腹腔,隐藏在这片荒凉之中。

通往山谷的唯一入口,被天然崩塌的巨大岩块和千年古藤形成的帷幕巧妙地遮蔽,若非有心且极其熟悉地形之人,绝难发现。

一条早已干涸龟裂、铺满细沙和鹅卵石的宽阔古河道,如同一条隐秘的死亡之径,从这个山谷的腹部悄然延伸出来。

这条干涸的河床平坦少阻,极其适合大队骑兵隐蔽而快速地机动!

而它的终点,距离此刻唐军正在紧张扎营的那个山谷,直线距离竟不足二十里!

就在这隐秘山谷东侧,一座树木相对稀疏、视野稍好的光秃秃的小山包背阴面,三块与山体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岩石缝隙中。

朱狗娃,特战营的资深队正,一个身形精瘦、皮肤黝黑如铁、眼神却锐利如隼的汉子,和他的两名同样经验丰富的战士,如同三块没有生命的顽石,已经在此处纹丝不动地潜伏了将近一个时辰。

冰冷的山石汲取着他们本已不多的体温,汗水混合着泥污在脸上干涸结痂,每一次微小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眼皮沉重得像挂上了铅块,干渴的喉咙如同火烧。

但朱狗娃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被焊死般,死死地贴在缴获自吐谷浑贵族的那架单筒黄铜望远镜冰冷的镜筒上。

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镜筒内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山谷。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山谷中如同呼应般,“噗噗噗”地燃起了无数堆篝火!

跳跃的火焰瞬间驱散了谷底的黑暗,也映照出了令朱狗娃头皮瞬间炸裂的景象!

镜筒的视野里:人影幢幢,密密麻麻,如同蚁群!

成千上万的士兵围坐在火堆旁,身影在火光中拉长、扭曲,传递着食物和水囊。

谷地中央,是临时用粗大原木围起来的巨大马栏,里面挤满了躁动的战马!

鬃毛在火光下闪着油光,粗略一扫,数量绝对不下一万匹!虽然敌军显然也做了分散布置,营帐并非完全集中,但凭借特战大队严苛训练出的特殊估算法——观察营区占地范围、篝火分布的密度、马匹的集中程度、各处升起的炊烟规模——朱狗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倒吸冷气,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

“至少……五万!骑兵近半!”

这个沉重的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他的脑海。

汗水混合着恐惧的寒意,从他紧绷如岩石的脸颊滑落。

连续一天一夜毫不停歇的极限追踪、攀爬、潜伏,早已榨干了他和同伴们最后一丝体力。

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击着胸腔,提醒他濒临极限的身体。

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刻,身后那四万多袍泽兄弟的大营,就多一分被这黑暗山谷中涌出的铁骑洪流吞噬的危险!

“撤!”朱狗娃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三人如同真正的壁虎,将身体紧紧贴在地面,利用岩石和灌木的掩护,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后蠕动,退入身后那片更加浓密、如同墨汁般化不开的黑暗丛林。

直到确认完全脱离可能被发现的区域,三人才猛地弹起身,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唐军大营的方向,开始了最后的、压榨生命潜能的亡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