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第五号宿营之法和敌军夜袭(第2页)
他们带来的情报,如同即将点燃烽火的火种,将决定四万多条生命的存亡,以及这场征蜀之战的走向!
黑夜,如同巨大的幕布,彻底笼罩了大地。
只有那隐秘山谷中的点点篝火,如同魔鬼窥视人间的眼睛,在深山中无声地闪烁着。
……
……
利州郊外,群山如墨。
唐军宿营的山谷,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浓重的夜色中屏住呼吸。
第五号宿营条例——裴徽以铁血手腕铸就的战场生存法则——正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将整个营盘打造成一个致命的陷阱。
辎重车被粗大的铁链首尾相连,车辕上斜插着削尖的巨大木桩,寒光在稀疏火把下闪烁。
车阵之外,是匆忙挖掘的浅壕沟,虽不深,但沟底密布着倒刺铁蒺藜。
鹿砦——那些狰狞的带刺拒马——并非整齐排列,而是如同巨兽散落的獠牙,看似杂乱无章地散布着,巧妙地留出一些仅容数人并行的“缝隙”。
这些缝隙蜿蜒曲折,尽头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经验丰富的老兵都知道,那后面等待闯入者的,是深达丈许、底部插满尖木的陷马坑,以及横七竖八、涂满毒液的绊索区。
“老王头,这鬼地方,连个兔子都钻不进来吧?”新兵李二狗缩着脖子,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紧张地扫视着营栅外的无边黑暗。
他身旁的老兵王五,脸上刻着风霜的沟壑,背靠一辆辎重车,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横刀的鲨鱼皮鞘。
他鼻腔里哼了一声,低沉沙哑:“哼,钻进来的,就不是兔子了。是豺狼!看好你负责的那段栅栏,耳朵竖起来,眼睛给我瞪圆了!风里要是带点腥味…那就不对头。”
他抬头望了望高处哨塔上模糊的身影,那里视野虽被障碍物遮挡,但足以俯瞰外围大片区域,发现大规模敌踪。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外围防线,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山林间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压抑。
越过外层障碍,营盘的主体豁然开朗,却又透着诡异的布局。
帐篷并非规整的行列,而是错落有致,如同星斗散落。
帐篷之间,留出了异常宽阔的空地,地面被反复踩踏夯得坚实。
此刻,这片片空地空荡无人,在朦胧月色和营地中心稀疏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土灰色。
“刘校尉,这空地……也太浪费了吧?挤挤能多睡不少人呢。”一个年轻的队正,看着手下士兵在空地上操演着快速集结的队形,忍不住小声嘀咕。
负责中层防务的刘校尉,身材魁梧如铁塔,眼神锐利如鹰。他重重拍了拍队正的肩甲,发出沉闷的响声:“糊涂!这是命!是陌刀方阵展开的命!是骑兵冲锋的命!火起之时,敌人扑来之际,这里就是绞肉场!让兄弟们把集结的路线刻进骨头里,闭着眼也得给我冲到位!”
他指了指营地中心相对明亮的区域,那里是集中设置的篝火和炊事点,而外围则刻意保持了昏暗。
“光在明处,人在暗处。敌人想看清我们的虚实?做梦!”士兵们在沉默中进食、磨刀、检查甲胄的每一片甲叶,篝火映照着他们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汗味、皮革的鞣制味、马匹的膻味,混合着一种无形却沉重如铅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营盘最核心处,地势稍高。
中军大帐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帐顶的帅旗在微风中纹丝不动。
周围拱卫着医疗所和重兵把守的军械库。
这里灯火最为通明,巡逻的亲卫营士兵身披最精良的明光铠,步履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一队队机动兵力隐藏在暗影中,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中军帐外的高地上,一个身影如标枪般挺立。
特战营中郎将王玉坤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黑暗。
他左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那冰凉的触感传来,却无法平息心中那越来越强烈、如同毒蛇般缠绕的警兆。
他眺望着如同盘踞巨兽般的营盘,灯火稀疏而不规则,大部分区域沉入浓墨般的黑暗,虚实难辨。
营区间的宽阔地带,在刻意制造的阴影下,宛如通往幽冥的裂口。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向东南方——那片吞噬了朱狗娃和他的斥候小队的、深不见底的墨色群山。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朱狗娃出发前拍着胸脯的保证:“将军放心,俺们钻山沟跟回家一样,定把鲜于老贼的卵蛋摸清楚!”
如今,音容犹在,人却杳无音信。
“狗娃……”王玉坤喉结滚动了一下,无声地默念,按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危机,已迫在眉睫!
利州城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群山之中,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窥伺着这支孤军。
……
……
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山谷中,同样篝火点点,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肃杀之气在空气中凝结、发酵。
南诏藤甲兵用粗粝的磨刀石打磨着弯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蜀地藩镇兵低声交流着,眼神闪烁;鲜于仲通的叛军骑兵则默默检查着马具,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焦躁地刨着蹄子,偶尔从鼻腔里喷出低沉的白气,打着不安的响鼻。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虬髯南诏军大将蒙舍龙——狠狠灌了一口烈酒,抹了抹嘴,对着身边一个穿着铁甲的蜀军大将杨成乐和利州城主将张玉祥吼道:“时辰快到了!那什么张巡的四万多人马,全挤在那个破山谷里!等咱们的火雨落下,烧他个哭爹喊娘,再冲进去砍瓜切菜!哈哈哈!”
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杨成乐冷硬地点点头,抚摸着马鞍旁挂着的长柄战斧,眼神阴鸷:“按照情报所说,那张巡治军严谨,不可小觑。”
张玉祥则捻着胡须,故作高深地笑道:“蒙舍将军勇猛,杨将军神机妙算,此战必成!张巡主力尽丧于此,蜀地……呵呵……”
笑声里充满了算计。
黑暗,如同无形的大网,不仅笼罩着蜀地群山,更将沉重的阴影,压在了征蜀军每一个将士紧绷的心弦上。
朱狗娃带回的消息,张巡的决断,即将引爆这场致命的暗夜博弈。
……
……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利州郊外的一切。
正是“人定”时分(约晚上9-11点),天地归于沉寂,万物收敛声息,凡人酣眠入梦之际。
然而,大唐征蜀军四万余众的庞大宿营地,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死寂的静谧。
万籁俱寂。
唯有营寨四周插着的火把,在夜风中顽强地燃烧,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
巡夜士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在夯实的土地上踏出空洞的回响,“咚…咚…咚…”,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坎上,将这无边黑夜衬得更加深沉如渊。
白日里人喧马嘶、金铁交鸣的喧嚣早已褪尽,连一声压抑的咳嗽都显得格外刺耳,瞬间引来附近军官严厉目光的扫视。
私语?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军队宿营律法》第五条:夜宿喧哗私语者,立斩不赦!
这条染血的铁律,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每一个士兵的喉咙,震慑着任何可能引发“营啸”的微小火星。
营啸——那如同地狱恶鬼挣脱束缚般的集体疯狂与自相残杀,是所有经历过战场的老兵最深沉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