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天罗地网之死路

“杀——!!!”

这声嘶吼,并非出自一人之口,而是三千玄甲铁骑汇聚成的毁灭雷音,伴随着沉重铁蹄践踏大地的轰鸣,撕裂了利州城北的天空。

张小虎,这位张巡麾下最锋锐的矛尖,如同燃烧的流星,冲在最前。

他身披天工之城给果毅都尉以上将官用精钢打造的鱼鳞细铠,肩甲上狰狞的虎头在疾驰中仿佛活了过来,獠牙毕露。

座下神骏战马四蹄翻飞,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却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声响,每一次腾跃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他年轻的脸庞因极致的兴奋与战前压抑的紧张而扭曲,一双豹眼瞪得滚圆,死死锁住前方那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城门豁口——那是他们用火药和血肉撕开的生门,也是利州城守军的鬼门关!

“破城!就在今日!儿郎们,随我踏平此城!杀!杀!杀!”张小虎的咆哮在铁流中炸开。

“杀!杀!杀!”身后三千铁骑的回应山呼海啸,汇成一股撼动城垣的意志洪流。

声浪撞击着古老的城墙,连垛口上松动的砖石都在簌簌发抖。

空气被这狂暴的意志点燃,弥漫着铁锈、汗水和尘土混合的灼热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紧随铁骑之后,是八千朱雀军团步兵组成的黑色洪流。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战鼓,每一次踏地都让城墙根基为之动摇。

“咔!咔!咔!”铁靴踏地的节奏冰冷而致命。

长矛如林,密集的矛尖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铁甲如鳞,甲叶碰撞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毒蛇在爬行。

这沉默的推进中,蕴含着比骑兵冲锋更令人窒息的毁灭力量。

他们像黑色的海潮,无可阻挡地向着洞开的城门汹涌灌入!

就在铁骑先锋的矛尖即将触及城门洞内幽暗的瞬间——

利州城内,如同被投入沸石的油锅,轰然炸响!

“城门破了!朱雀军团杀进来啦!快逃命啊——!”一个尖利得变调的声音不知从哪个屋顶炸响,瞬间点燃了恐惧的引信。

“南门也守不住啦!火!起火了!快跑!”另一个声音在拥挤的坊市间飞速传递,带着刻意渲染的恐慌。

这声音如同瘟疫,在狭窄的街巷、拥挤的坊市间飞速蔓延、变异、放大。

来源飘忽不定,有时在屋顶,有时在人群深处,有时就在惊慌失措的士兵耳边炸响。

恐慌被精准地投放、搅拌。

几乎是同时,城西方向数股浓烈的黑烟猛地窜起,紧接着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堆积如山的粮垛;

城南也瞬间化作冲天的火炬,炽热的火星被风卷着四处飘散;

甚至靠近府衙的几处民房,也毫无征兆地腾起烈焰!

浓烟翻滚,迅速遮蔽了初升的朝阳,将利州城笼罩在末日般的昏黄与呛人的焦糊味中。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惊恐扭曲的脸。

“天杀的!我的铺子!我一辈子的心血啊!”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商人,眼睁睁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着他存放布匹的库房,绝望地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

“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啊?别怕!娘来了!”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在混乱奔逃、互相推搡践踏的人群中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

“滚开!别挡路!想死吗?!”惊恐的百姓像被捣毁了巢穴的蚂蚁,本能地涌向西、南两处尚未被战火直接波及的城门方向。

包袱、家当、甚至襁褓中的婴儿被挤落在地,瞬间消失在无数双慌乱的脚下。

哭喊、咒骂、骨骼被踩断的脆响、濒死的呻吟……整个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乱。

街道变成了粘稠、充满血腥和绝望的泥潭,寸步难行。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褐、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迅速将手中点燃的火折子丢进一堆堆在布店后巷的干草和碎布中,看着火苗“腾”地窜起,随即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汹涌奔逃的人潮里,再无痕迹。

他是不良府的一名探子,任务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堵死守军的机动通道。

……

……

城楼之上,张玉祥的视野被那涌入城门的钢铁洪流彻底填满。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神俱裂。

黑色的铁甲在幽暗的门洞内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如同地狱岩浆奔涌而出。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门洞内铺设的巨大青石板,发出密集如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恐怖声响——“轰隆!轰隆!轰隆!”——每一下都像直接踏在他的心脏上。

铁蹄溅起的火星与门洞阴影交织,勾勒出骑士们模糊却充满杀意的轮廓。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战马粗重带着白沫的喘息和嘶鸣、骑士们压抑着嗜血渴望的低沉怒吼……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首毁灭的交响曲,瞬间冲垮了张玉祥脑中所有的防线。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胸口,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又像是踩在云端,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凉。

几个月的屈辱、恐惧、被杨成乐胁迫如履薄冰的煎熬,以及那份深藏心底、几乎被磨灭的对大唐的忠诚,在这一刻被这毁灭洪流彻底点燃、引爆!

随即,一种扭曲的、破釜沉舟的狂喜和夹杂着极致恐惧的疯狂攫住了他。

那不是清醒的勇气,而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野兽本能!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嵌宝石、装饰华贵却从未真正饮血的佩剑。

剑鞘落地的清脆声响被淹没在城下的喧嚣中。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完全变形,尖利刺耳,穿透了部分城头的嘈杂:“北门已破!长安朝廷天兵已至!本将张玉祥宣布所有守军立刻放下兵器投降。”

他挥舞着长剑,剑尖带着破风声,颤抖却决绝地直指城内西城方向——那里是杨成乐的指挥中枢。

他麾下的人马早已投降,甚至已经反过来对付杨成乐和南诏的人马,他这句话是想要给杨成乐的人马造成混乱。

他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过猛而扭曲痉挛,眼白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狠厉,“随我诛杀叛逆杨成乐!诛杀南诏贼子蒙舍龙!杀——!!杀光他们——!!!”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疯狂的困兽,带着城头数千人马沿着城头杀往西城头的杨成乐所属。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尸体上,他要把这两天受的屈辱、恐惧、被当成傀儡的愤怒,全都倾泻在那个将他推入地狱深渊的蜀将身上!剑锋所指,不分敌我,挡路者皆被这狂乱的人潮冲倒或砍翻。

……

……

门洞内侧,未被铁骑洪流直接波及的阴影角落里,于天丰和韩北风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

狂暴的骑兵带着血腥味的狂风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吹动了他们深色的衣角。

于天丰,这个沉默如山的汉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他只是习惯性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甩了甩手中那张已经上好弦、弩箭闪着幽蓝寒光的重弩,仿佛要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冷静如冰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源源不断涌入的骑兵队列,评估着冲击的力度和可能存在的阻滞点。

他是指挥官延伸的眼睛,也是最后一道保险。

韩北风则微微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刻着特殊“阎王笑”解药纹路的蜡丸。

蜡丸冰凉坚硬,纹路硌着他的指腹。

一丝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悄然爬上他的嘴角。

这弧度里,有精心布局终见成效的冷酷算计,有对杨成乐、蒙舍龙这些猎物即将落入陷阱的嘲弄,更深处,还藏着一丝对命运无常、人命如草芥的苍凉讥诮。

他是编织这张死亡之网的蜘蛛。

他抬起眼,望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城内。

那里,新的、更加混乱和绝望的喊杀声、尖叫声正从西城方向隐隐传来,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回响。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城门洞开,朱雀铁骑的涌入,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张巡布下的天罗地网——那看似薄弱的城外西、南方向,此刻正化作致命的陷阱,缓缓张开狰狞的巨口,等待着那些惊惶失措、试图从这“唯一生路”逃离的猎物:杨成乐、蒙舍龙,以及他们混乱的残兵。

而他们不良人,这柄隐藏在帝国最深阴影中的利刃,任务远未结束。

巷战中的引导与猎杀、关键人物的追踪与清除、混乱局势的控制、情报节点的接管……更复杂、更血腥、更考验心机与狠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真正的黑暗,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更显深邃。

韩北风收起蜡丸,指尖残留着蜡质的微凉。

他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个几乎与门洞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低声吩咐。

那身影的存在感极低,若非刻意寻找,几乎会被忽略。

韩北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盯紧张玉祥……”

被称为“影子”的人,那双在阴影中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如同最冰冷的黑曜石,只是微微一闪,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猎物,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喧嚣混乱、光影摇曳的战场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任务是监视与处决,确保计划不因任何意外而偏离轨道。

韩北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血腥、硝烟和焦糊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也迈步向前,身影迅速消失在不断涌入的骑兵扬起的尘土和升腾翻滚的浓烟里。

利州的黎明,被彻底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血与火的颜色。

……

……

张小虎和他的先锋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利州城。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开阔的巷战战场,而是人间炼狱。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视线所及,是熊熊燃烧的房屋,断裂的梁柱带着火焰轰然倒塌,溅起漫天火星;

是堆积如山的杂物、翻倒的车辆、散落的货物和……层层叠叠的尸体;是如同没头苍蝇般奔逃、哭喊、互相践踏的惊恐人群。

冲击的势头瞬间被遏制!

战马在狭窄的街巷和燃烧的障碍物前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骑兵们不得不死死勒住缰绳。

“嗖!”一支冷箭从燃烧的二楼窗口射出,擦着张小虎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火星。

“砸死这些狗官兵!”一块沉重的磨盘石被几个红了眼的乱兵从屋顶推下,砸向骑兵队伍,引发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和惨叫。

“杀唐狗!”一个满脸血污的南诏兵从断墙后嚎叫着冲出,手中的弯刀狠狠劈向一名刚下马的骑兵。

“他娘的!散开!散开!各自为战!”张小虎怒吼着,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中依旧清晰。

他手中的长槊如同有了生命,毒龙出洞般猛地刺出,“噗嗤”一声,精准地洞穿了那个南诏兵的咽喉,将其挑飞出去,撞塌了半堵燃烧的土墙。

“把这些放冷箭、打黑棍的杂碎都给老子揪出来!清出一条路!”

铁骑的优势在复杂混乱的街巷中荡然无存。

骑兵们被迫纷纷下马,或结成三三两两的小型战阵,背靠背互相掩护。

沉重的马槊在狭窄空间难以施展,环首刀和手弩成了近身搏杀的主力。

他们与依托着熟悉地形、利用燃烧废墟和混乱人群做掩护、负隅顽抗的蜀军散兵、凶悍的南诏兵以及部分被煽动疯狂的亡命徒,展开了残酷至极的短兵相接。

金属的猛烈撞击声(“铛!铛!铛!”)、利器撕裂血肉的闷响(“噗嗤!”)、垂死者嗬嗬的倒气声、房屋倒塌的轰鸣(“轰隆!”)、火焰燃烧的噼啪爆响……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充斥着每一条燃烧的街巷。

后续涌入的朱雀步兵主力,那黑色的钢铁洪流,同样被这混乱的战场无情地分割、吞噬。

他们训练有素的阵型,在燃烧的房屋、堆积的杂物、亡命奔逃的百姓以及小股敌军悍不畏死的阻击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黑色的浪潮被无数障碍物和混乱的人流分割开来,形成了无数个独立厮杀、血肉横飞的小型修罗场。

传令兵在火海中穿梭,嘶声力竭地传达命令,却往往被混乱的声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