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天罗地网之死路(第3页)

他们发出非人的嚎叫,不顾一切地用弯刀劈砍挡路的一切——无论是试图拦截的朱雀士兵、溃逃的蜀军还是尖叫的百姓;

用身体和藤牌野蛮地冲撞;

驱使着几头同样受伤发狂的战象,在拥挤溃散的兵潮和人潮中,硬生生用血肉和蛮力犁开一条通往地狱之门的通道!

象腿踏下,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象鼻卷起挡路的士兵或百姓,狠狠甩向燃烧的房屋或密集的人群。

每一步突围,都伴随着新的惨叫和更加浓烈的血腥。

他们疯狂涌向南城门,那是他们心中唯一的生路。

东西两线的突围,节奏陡然加快,与之前惨烈胶着的巷战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西边,杨成乐亲率数百名眼神麻木却依旧透着一股亡命徒般悍勇的死士断后。

这些人大多是跟随他多年的家兵亲卫,深知退路断绝便是死路一条。

他们依托着燃烧的房屋残骸、翻倒的大车、堆积的尸体,用血肉之躯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却异常顽固的防线。

弩箭射空了,就用刀砍,用矛捅,甚至用牙齿咬!

杨成乐本人如同疯魔,卷刃的横刀挥舞得密不透风,一次次格开射来的箭矢,砍翻扑上来的敌人,为身后的大部队争取着每一息逃命的时间。

他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而扭曲,汗水、血水、烟灰混在一起,状如恶鬼,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西城门的方向,燃烧着疯狂的求生欲。

南线的蒙舍龙完全依靠着战象的狂暴和士兵的野蛮冲撞开道。

“山崩”在剧痛和狂躁下彻底发狂,巨大的象鼻横扫,将挡在面前的拒马、士兵甚至一堵矮墙都扫飞出去!

象腿每一次抬起落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血肉模糊。

南诏士兵跟在象后,如同嗜血的狼群,任何挡在通往南门道路上的障碍,都被他们用最残忍的方式清除。

一条用血肉和惨叫铺就的“生路”在燃烧的街道上延伸。

蒙舍龙在象背上,不断用土语嘶吼催促,眼神死死锁定着越来越近的南城门楼。

一个朱雀军小队被倒塌的燃烧房梁隔断,正与数倍于己的南诏兵在火海中殊死搏杀,不断有人倒下。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抱着焦黑的襁褓,坐在燃烧的废墟旁,眼神空洞,发出无声的哀嚎。

几个被悬赏令刺激的平民,拿着菜刀和木棍,红着眼睛围攻一个落单的蜀军伤兵……

这些画面与主线上亡命奔逃的杨蒙二人形成快慢、主次的交替,烘托出整个战场的混乱与绝望。

两支残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野蛮的求生力量。

他们不再恋战,眼中只剩下城门!

西城门和南城门,此刻在他们眼中就是天堂的入口!

守门的蜀军和南诏士兵早已被城内的地狱景象和朱雀军即将杀到的恐惧吓破了胆,看到主将亲至,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几乎是哭喊着、用肩膀死命顶撞着沉重、吱呀作响的巨大城门。

“推开!快推开!将军来了!”

“用力!不想死就用力啊!”

在绝望的呐喊声中,两扇巨大的城门,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终于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并且越来越大!

当杨成乐带着最后两千余丢盔弃甲、如同惊弓之鸟、许多人连武器都丢了的残兵,终于从西城门那条狭窄的“生路”中挤出来,踏入城西那片相对开阔、通往连绵起伏的秦巴群山的官道时,他猛地勒住了同样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的战马。

一股带着草木清新、冰冷凛冽、尚未被血腥和硝烟完全污染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火烧火燎的肺叶!

这口气是如此畅快,如此珍贵,让他贪婪地、大口地深吸着,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浊气都置换出来,以至于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劫后余生!真正的劫后余生!

他直起身,回头死死盯着身后那片炼狱。

利州城,如同一个正在被烈焰吞噬、发出痛苦哀嚎的垂死巨兽,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天空都染成了绝望的灰黑色。

城墙上,依稀还能看到厮杀的身影;

城门洞里,黑色的铁流仍在不断涌入;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他脸上剧烈抽搐的肌肉。

劫后余生的扭曲快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但瞬间就被更加汹涌澎湃、刻骨铭心的怨毒所淹没。

他此番逃回成都,肯定会被杨国忠处罚,至少官职丢了……全都被这黑色的铁流和张玉祥那个叛徒毁了!

“张巡!张玉祥!还有那些该死的铁疙瘩!!”杨成乐从染血的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磨牙,充满了毒蛇般的恨意,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不甘与怨毒,“此仇不报,我杨成乐誓不为人!!”

他猛地一夹马腹,用沾满血污的刀背狠狠抽在马臀上,“快走!进山!进了这茫茫大山,朱雀军的铁骑就是一堆任人宰割的废铁!这仇,老子慢慢跟他们算!剥皮抽筋,方解我恨!”

残存的败兵如同丧家之犬,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惊魂未定的恐惧,仓惶涌入官道旁茂密幽深、仿佛巨兽之口的林间小道,消失在山林的阴影之中。

几乎在杨成乐消失的同时,南城门方向,蒙舍龙在付出了又一头战象和上百名精锐士兵的代价后,也带着一股更加狼狈、人数更少的南诏残兵,如同漏网之鱼,仓惶逃离了燃烧的利州城,向着南方莽莽群山亡命而去。

他最后回望利州城的那一眼,充满了恐惧、怨毒和一种对汉人深深的不解与忌惮。

浓烟依旧笼罩着利州。

城内的厮杀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杨、蒙的突围,变得更加复杂和残酷。

不良人的身影,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如同幽灵般游弋。

张小虎的怒吼,韩北风冰冷的指令,于天丰沉默的弩箭,还有“影子”那无处不在的窥视……这场战争的尾声,远未到来。

……

……

浓烟如垂死的巨蟒,在利州城上空扭曲翻滚,将黄昏的天穹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

呛人的焦糊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死死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南城门洞开,如同巨兽淌血的豁口。

蒙舍龙,这位曾经野心勃勃的南诏王,此刻狼狈不堪。

他脸上覆盖着厚厚的血污、汗水和涂抹的油彩,黏腻得如同沼泽深处腐败的淤泥。

他几乎是撞出那道浓烟滚滚的死亡门槛,踏上城外崎岖山路的碎石时,双腿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吸了一口城外相对清冽的空气,随即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肺里积攒的恐惧和烟尘全部排空。

他抬起肮脏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粘稠的污物被蹭开些许,露出

他回头望向利州城的方向。

那里,烈焰舔舐着残破的楼宇,黑烟直冲天际,隐约还有零星的厮杀呐喊和金铁交鸣传来。

没有留恋,没有惋惜。

只有一种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惧,冰冷地钻进他的骨髓,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窒息的抽痛。

那片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垂涎的富饶土地,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狰狞的陷阱和择人而噬的毒蛇。

“走!快走!”他用南诏土语咆哮起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山谷间激起微弱的回音,“回我们的寨子去!唐人的城池是毒蛇的巢穴,是魔鬼的陷阱!长生天在上!”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本将对着神山、对着洱海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踏足这该死的地方一步!快!快走!”

他粗暴地推搡着身边一个脚步踉跄、肩头还在渗血的士兵。

那士兵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眼中满是惊惶和麻木。

队伍中仅存的三头战象,曾经象征着他无上武力的庞然大物,此刻步履蹒跚,粗壮的腿上布满翻卷的伤口,长鼻无力地低垂着,发出疲惫而哀伤的呜咽。

两千多残兵,个个带伤,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蒙舍龙声嘶力竭的催促下,沿着陡峭的向南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只想尽快回到那片他们自以为安全的丛林。

崎岖的山路在乱石岗处变得更加难行。

队伍末尾,一个负责断后的南诏老兵,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尘土和血痂。

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山林,目光忽然被路边几块石头吸引。

那些石头棱角分明,与周围的风化岩不同,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锐利的摩擦痕迹,像是被人用大力气刚刚挪动过。

老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他停下脚步,俯身想去仔细查看。

就在此时,前方催促的号角声再次尖锐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阿达叔!快跟上!磨蹭什么!”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回头焦急地喊道。

老兵犹豫了一下,又瞥了一眼那几块诡异的石头。

号角声愈发急促,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他最终直起身,放弃了探究,拖着伤腿,加快脚步融入了前方疲惫而沉默的队伍。

那几块被移动的石头,静静地躺在原地,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不祥的阴影。

……

……

与此同时,在利州城西面,另一支溃败的毒蛇也在亡命游窜。

杨成乐伏在同样疲惫的战马背上,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扯动着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锐痛。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暖意,慵懒地穿过官道两旁稀疏的桦树和橡树枝叶,在地面投下跳跃晃动的光斑。

马蹄踏起干燥的尘土,细小的烟尘颗粒在光柱中翻滚,被吸入肺里,引得他一阵压抑的咳嗽,喉头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他身上的明光铠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沾满了黑红相间、板结的血污和厚厚的烟尘。

几处甲叶被重击砸得深深凹陷、扭曲变形,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油腻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露出

那眼睛里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和惊弓之鸟般的疑惧。

“快!跟上!都给老子跟上!”他嘶哑地吼着,声音如同破锣,因长时间的厮杀和狂奔而彻底撕裂。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不满的响鼻,在原地踏着碎步。杨成乐趁机回头扫了一眼,心猛地向无底深渊沉去。

从成都西门杀出来的两千多“蜀中精锐”,他赖以翻盘的最后本钱,此刻只剩下稀稀拉拉、不足一千五百人的队伍。

个个盔歪甲斜,人人身上挂彩。

鲜血浸透了破烂的征衣,在尘土中凝结成暗褐色的硬块。

他们的战马也大多口鼻喷吐着带血沫的白气,眼珠浑浊,脚步虚浮打晃,显然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官道蜿蜒向前,两侧是起伏的、覆盖着低矮灌木和稀疏树林的丘陵。

太安静了。

除了单调重复的马蹄声、粗重如风箱的喘息、以及伤兵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竟听不到任何鸟鸣虫唱。

这份逃离炼狱城池后获得的“宁静”,非但没有让杨成乐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松弛分毫,反而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张巡…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深处。

那副指挥若定、目光如鹰隼般洞穿一切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杨成乐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心悸的幻象。

他岂会不知我军溃败,必走西门或南门?

南门有沱江天堑阻隔,唯有西门官道是生路…以他用兵之诡谲狠辣,岂会不在生路上布下致命罗网?

一股冰冷彻骨的不安如同毒蛇,顺着脊椎疯狂上蹿。

难道…难道利州城内的巷战真的惨烈到拖住了他所有兵力?

这死一般的安静…是上天赐予的喘息生机,还是死神屠刀落下前的屏息?

他强迫自己挺直摇摇欲坠的腰背,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刮过道路两侧的山林。

风吹过树梢,枝叶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光影随之摇曳变幻。

每一个晃动的树影,每一处幽暗的灌木丛,在他眼中都像是潜藏杀机的伏兵。

他布满血污和老茧的手,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把砍得卷刃、布满崩口的横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声短促、凄厉得如同夜枭泣血,又似幽魂怨鬼呜咽的骨哨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午后的死寂!

声音尖锐刺耳到了极点,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马蹄声、喘息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