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一群不要命的疯子(第3页)


 “可结果呢?!哪一次,不是被我们蜀中儿郎用刀枪,用热血,用这条命给硬生生地打回去了?!”


 “今天,站在关下的,不过是换了身皮囊的北佬!他们以为靠这装神弄鬼的阵仗,靠这敲敲打打的把戏,就能吓破我们蜀人的胆?!就能踏破我们的家门?!做梦!”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初升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关下汹涌而来的黑色死亡洪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冲天的豪气和决死的意志:


 “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北佬,用他们的血,他们的命,好好尝尝什么叫‘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让这条‘天梯’,变成他们朱雀军的‘奈何桥’!弓箭手——就位!滚木礌石——给老子备足备齐!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今日,有敌无我,有我无敌!”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不少士兵眼中压抑的怒火和血性。


 一些满脸风霜的老兵狠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将恐惧压在心底,用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变得凶狠如狼,对着关下发出低沉的咆哮。


 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和那关下传来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并未完全散去,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第一道卡口的守将朱仲强,一个满脸横肉、眼如铜铃、脾气暴躁如火药桶的悍将,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手下有一千精兵,扼守着这进关的第一道咽喉,也是死亡之路的起点和终点。


 看着山下那个越来越近、跑在最前面、仿佛根本无视城头如林箭矢威胁的朱雀军军官(丁晓东),对方那种一往无前、视死如归、仿佛脚下不是死亡之路而是坦途的冲锋姿态,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极其刺眼的轻蔑和挑衅——尽管理智告诉他,对方在高速奔跑和盾牌遮挡下根本不可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朱仲强感到一股邪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脑门,烧得他双目赤红。


 刚才自己心头掠过的那一丝因敌军恐怖气势而产生的怯意和紧张,让他倍感羞耻和愤怒,如同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软脚虾吗?!被几声鬼叫吓破胆了?!看看你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吗?!”朱仲强狠狠一拳砸在关卡的青石墙垛上。


 “砰”的一声闷响,碎石簌簌落下,几块尖锐的石屑甚至划破了他粗糙的手背,渗出细小的血珠。


 他浑然不觉,指着下方越来越近的黑色身影咆哮,唾沫星子横飞,“滚石!快!把最大的那几颗‘阎王点头’给老子推过来!对准那个领头的疤脸杂种!老子倒要看看,这些装神弄鬼的哑巴兵,被砸成肉泥的时候,喉咙里还能不能憋住一声屁响!”


 他要用最血腥、最暴力、最具视觉冲击力的方式,碾碎对方的嚣张气焰,也碾碎自己心头那丝不该有的动摇,提振己方的士气。


 “嘿——哟!嘿——哟!”几个膀大腰圆、赤裸着上身的士兵,脸上青筋暴起如同蚯蚓,呼喝着粗犷的号子,额头汗珠滚落,合力将一颗早已打磨得溜圆光滑、重逾三百斤、坚硬如铁的墨黑色花岗岩石球——“阎王点头”,在青石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推到了垛口边缘。


 石球表面湿漉漉的,反射着冰冷的晨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旁边的士兵早已准备好裹着铁皮的硬木撬杠。


 朱仲强身体前倾,几乎半个身子探出垛口,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冲在最前面、身影越来越清晰的目标。


 对方距离关卡已不足五十步!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盾牌上那狰狞虎头纹饰的每一颗獠牙,看清那张刀疤脸上每一道紧绷的线条、溅上的泥点和那双毫无感情、只有一片冰冷决绝的眸子!


 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对方彻底毁灭、碾为齑粉的欲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让他血脉贲张。


 他要用这颗“阎王点头”,将那个带头冲锋的疤脸军官,连同他那可笑的勇气和整个朱雀军的气焰,一起碾成肉酱!


 “放!给老子碾死那个领头的杂碎!送他去见阎王!”朱仲强用尽全身力气,脖子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树根般暴起,嘶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关墙上回荡!


 “嘿——哟!!!”士兵们齐声暴喝,粗壮的撬杠猛地一推,杠杆的力量被发挥到极致!


 “骨碌碌……轰隆隆……”沉重的石球带着恐怖的势能,顺着陡峭狭窄、几乎呈四十五度角的山道,疯狂地加速滚落!


 它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的摩擦声,体积在丁晓东急速放大的瞳孔中如同山崩般急速放大,带着碾压一切、毁灭一切的死亡阴影,裹挟着风雷之势扑面而来!阴影瞬间笼罩了丁晓东和他身前的几名士兵。


 丁晓东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刷了一层惨白的墙灰,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狭窄的山道,两侧是近乎垂直、滑不留手、寸草不生的峭壁,连棵可供借力的灌木都没有,根本无处可躲!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和军人的职责、对陛下的忠诚在脑中激烈碰撞,最终化为一声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如同受伤猛虎般的低沉咆哮:


 “顶——住!结盾墙!为后队开路!” 他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将速度催至极限,迎着滚石又冲前几步,拉近了距离!


 全身肌肉瞬间贲张隆起,粗壮的脖颈上血管暴突如同蚯蚓!他猛地将手中那面沉重的巨盾狠狠砸向地面!


 “咚!”盾牌下沿的尖角深深嵌入泥土和碎石之中!他身体重心骤然下沉,左腿弓步在前,膝盖几乎触地,右腿肌肉坟起,死死蹬住后方一块凸起的、棱角分明的岩石,整个身体侧转,用最厚实的肩甲和臂甲部位,如同抵住即将崩塌的城门般,全力顶向盾牌内侧!


 他要以血肉之躯,硬撼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这是为身后弟兄争取一线生机的唯一生路,也是朱雀军令如山、死不旋踵的铁血意志体现!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都头!”


 “保护都头!顶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石球裹挟着风雷之势即将及体的瞬间,丁晓东身边人影急闪!


 他麾下两名最勇悍忠诚的队正,一个叫赵大柱,身高体壮如熊罴,满脸络腮胡;


 一个叫孙猛,动作敏捷如猎豹,眼神锐利。两人竟在石球即将撞上都头盾牌的刹那,如同心有灵犀,猛地抢前数步,悍不畏死地冲到了丁晓东的身前!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怒吼,做出了和丁晓东一模一样的动作——盾牌狠狠砸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侧身弓步,用肩膀和半边身体死死顶住盾牌!


 更多的士兵也毫不犹豫地涌上,用身体和盾牌在丁晓东面前构筑起一道单薄却决绝的血肉堤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城上城下,无数目光聚焦于此,空气仿佛凝固!


 轰——!咔嚓!噗嗤——!嘎嘣!


 下一刻,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如同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盾牌炸裂的爆响、血肉撕裂的闷响同时炸开!


 混合成一首残酷到极致的死亡乐章!


 石球以万钧之力,毫无花巧地狠狠撞在第一排赵大柱和孙猛的盾牌上!


 精铁包裹的硬木盾牌如同纸糊般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木屑和铁片四散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两人身上。


 赵大柱,那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远古巨象正面撞上,如同一个破麻袋般倒飞出去,胸膛明显塌陷下去一大块,鲜血混合着碎裂的内脏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弧线,“砰”地一声闷响,如同重物落地,重重撞在坚硬的峭壁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眼见是活不成了。


 孙猛稍好一些,但也口喷鲜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试图挣扎,却只能徒劳地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口中涌出血沫和内脏碎片,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生命的光彩正在熄灭。


 石球被这血肉之躯稍稍阻滞,速度略减,但依旧带着可怕的余威,狠狠撞在第二排士兵的盾牌上!


 “咯嘣!咯嘣!啊——!”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第二排的士兵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有人肩胛骨碎裂,手臂无力地垂下;


 有人手臂被震得扭曲变形,剧痛让他们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溢出。


 但后撑的腿却如同铁铸般死死钉在地上,没有后退半步!


 盾牌向内严重凹陷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力量传导到他们身上,几乎要将他们挤扁、碾碎!


 鲜血顺着他们的嘴角、鼻孔、耳朵渗出。


 石球,终于在这以生命和血肉为代价的顽强阻击下,耗尽了大部分动能,在第二排盾牌前不甘心地微微摇晃着,停了下来,离丁晓东的盾牌只有不到三尺!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快!掀下去!”丁晓东目眦欲裂,眼中布满血丝,嘶声吼道,声音因极度的悲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他看着倒下的兄弟,心如刀绞,但此刻唯有前进!


 几名反应极快的士兵立刻从缝隙中扑出,顾不得地上的血污、碎肉和内脏,用肩膀、用撬棍、甚至用血肉模糊的手,合力将那沉重的石球猛地推向一侧深不见底的幽谷!


 “一!二!嘿哟!”


 伴随着号子声,石球翻滚着坠落,带起一片碎石尘土,许久,才从谷底传来一声沉闷而遥远的回响,如同地狱传来的叹息,久久回荡。


 “冲!为柱子!为孙猛!为死去的兄弟!杀上去!夺下此关!”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倒下的袍泽最后一眼,丁晓东拔起那面边缘变形、沾满了兄弟鲜血、碎肉和脑浆的盾牌,再次发出裂帛般的、充满无尽悲愤和杀意的怒吼!


 那吼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使者。


 幸存的士兵如同被彻底激怒、失去幼崽的狼群,踏着袍泽尚温的鲜血和残破的尸体,踩着滑腻粘稠、如同红色泥沼般的血泊,更加疯狂、不顾一切地向上冲锋!


 每一步踏下,都在血泊中溅起暗红色的泥浆,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混合着内脏的腥臭,形成一片死亡的气息。


 关墙之上,朱仲强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写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硬……硬扛?疯子!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妈的疯子!”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这种自杀式的、用生命换取时间、用血肉之躯硬撼滚石的防御方式,完全颠覆了他对战争的所有认知,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回过神,一股被冒犯的暴怒和内心深处滋生的恐惧混合在一起,化为恼羞成怒的咆哮,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刺耳:


 “放!继续给老子放石头!别停!砸死他们!弓箭手!射!给老子往死里射!射他们的腿!射他们的脸!射露出来的地方!”


 他要用更密集的死亡,掩盖自己内心的动摇,用敌人的惨叫来安抚自己受惊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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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