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卢氏蛊惑人心的力量和韩休琳的野心(第3页)


 “与其坐困幽州坚城,待其羽翼丰满、整合完关中和蜀地力量后引颈就戮,不如趁其主力深陷蜀地泥沼,关中根基未稳,内部各方势力或因利益不均、或因恐惧而生龃龉之际——”


 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龃龉”二字,“——果断挥师南下,先发制人!夺其要害,断其根基!”


 “南下——?!”韩休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急促,如同被扼住了咽喉。


 酱紫色的脸膛上,贪婪的野望与对裴徽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绞缠、撕咬,让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来。


 裂土称王、北地称尊的野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堆,在他心底猛地蹿起一簇灼热的火苗。


 “打……打长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清醒的忌惮,“老子还没昏头!那小子能三个月灭掉安史二十万叛军!麾下朱雀、虎贲、龙武、天工……哪个不是百战虎狼之师?硬碰硬?拿老子的幽州儿郎去填那无底洞?”


 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仿佛要用那灼烧感压下心头的寒意。


 “非也!大帅何其明睿!”卢珪断然截住韩休琳的话头,仿佛早已算定他必有此虑。


 他嘴角第一次勾起一丝冰冷而笃定的笑意,如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隙,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不再多言,直接迈步走到韩休琳面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几旁。


 案几上溅洒着油腻的汤汁和几块冷却的羊肉,一片狼藉。


 卢珪却视若无睹,伸出那只修长白皙、与案几污渍形成鲜明对比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蘸取了韩休琳犀角杯中残余的、带着浓烈酒气的琥珀色液体。


 冰凉的指尖带着冰凉的酒液,落在同样冰凉的紫檀木案面上。


 卢珪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移动、勾勒。


 酒水在光滑深沉的木面上留下湿润、蜿蜒的痕迹,迅速形成了一幅简陋却极具战略意义的地形图——北方是代表幽州的墨点,西南是模糊的蜀地轮廓,南面是象征长江的曲线,中间则是关键的“河东”区域。


 “大帅请看,”卢珪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塞壬的歌声,手指点向酒线勾勒出的“河东”区域,“何须直撄其锋,以我幽州儿郎血肉之躯,去硬撼裴徽的虎狼之师,徒耗精锐?”


 “大帅可挥师西进!趁郭子仪已渐老迈(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暗示其精力不济、锐气已失),其麾下龙武军团主力尽数被牵制在太行山诸隘口,日夜提防大帅您南下之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雷霆万钧之势,闪击河东!尤其是——太原府!”


 他的指尖如同攻城槌的撞角,重重敲在代表太原的位置上,酒渍四溅!


 “河东乃李唐龙兴之地,表里山河,地势雄奇,易守难攻!钱粮广袤,甲兵充足!更可西窥关中腹地,南压河洛中原!占据河东,大帅便进可攻,退可守,坐拥半壁江山!进,可效仿当年高祖故事,俯视关中;退,亦可如魏武雄踞河北,虎视天下!”


 “届时,裴徽若敢兴兵来犯,大帅有山河之险可凭,有幽燕铁骑之利可用,何惧之有?若其被永王、蜀地余孽乃至蠢蠢欲动的吐蕃、回纥所纠缠,分身乏术,大帅则可坐观成败,待价而沽!厉兵秣马,积蓄实力!甚至……”


 卢珪的声音压到最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足以让人灵魂颤栗的致命诱惑,每一个字都敲在韩休琳心底最深处那根野心的琴弦上:


 “……裂土称王,亦未可知!北地称尊,号令朔漠,岂不快哉?!”


 “裂土称王!”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无与伦比的魔力,狠狠烫在韩休琳的心尖上!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贪婪光芒,呼吸都为之彻底停滞!


 胸腔里那颗被酒精和野心浸泡的心脏,如同战鼓般疯狂擂动!


 称王……北地称尊!


 这是他深埋心底数十年、在无数个醉眼朦胧的深夜才敢稍稍触及的野望!


 是支撑他在这苦寒之地熬过无数风霜的终极幻梦!


 卢珪描绘的蓝图——避实击虚,夺取富庶险要的河东,据险而守,坐观天下风云变幻——完美契合了他既想扩张势力、攫取更大权柄,又对裴徽麾下强军心存畏惧的矛盾心理。


 而裴徽主力被蜀地、江南牢牢牵制的判断,更是让他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仿佛上天真的将这顶王冠,递到了他的面前!


 暖阁内,时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炭火依旧在盆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韩休琳阴晴不定、剧烈变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勾勒出他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野心如同咆哮的岩浆,在他胸腔中奔涌冲撞,试图彻底熔毁、冲垮那名为“恐惧”和“谨慎”的岩石壁垒。


 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着的、象征他节度使权柄的沉甸甸的金印,那上面镶嵌的硕大宝石硌着他的掌心,仿佛在掂量着那虚幻王冠的重量。


 卢珪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如同最老练、最耐心的猎人般站在一旁,微微垂首。


 他的右手,再次轻轻抚上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指尖细腻地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如同在安抚着一件稀世珍宝。


 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香饵已抛下,鱼儿……该上钩了。


 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粘稠得让人窒息。


 亲兵们额角渗出冰冷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


 幕僚们交换着惊恐又带着一丝复杂期待的眼神。


 窗外的北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停止了呜咽,等待着这位北地枭雄最终的抉择。


 良久,久到炭盆里旺盛的火苗都矮下去了一截,银霜炭燃尽,新添的炭块尚未完全烧透,暖阁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砰——!!”


 一声比之前掀翻铜鼎更加沉闷、更加决绝的巨响猛然炸开!


 韩休琳那砂锅般大的拳头,裹挟着所有被点燃的野望、被压抑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狠厉,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案几上!


 杯盘碗盏惊恐地跳起,案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油渍的拳印,几道细微的裂痕在拳印边缘蔓延开!


 “他奶奶的!!”韩休琳猛地抬起头,酱紫色的脸膛上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的狰狞和贪婪所取代,豹眼中燃烧着疯狂而炽烈的火焰,“富贵险中求!裴徽小儿,欺人太甚!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卢先生所言……字字珠玑!深得吾心!!”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披风划出一道凌厉如血的弧线,对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门帘,几乎要将其撕裂、掀翻:


 “来人!!给老子击鼓聚将!!!”


 “传本帅将令!”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刀锋砸在地上,铿锵作响,“幽州本部、卢龙、渔阳三镇兵马,所有战兵辅兵,五日之内,务必集结于居庸关下!违令者——斩!整备所有军械、粮草、马匹!给老子把库房里的家底都搬出来!老子……要西进!打太原!!给裴徽那小儿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这北地,到底谁说了算!!”


 “诺——!!!”门外传来亲兵统领雷鸣般、带着铁血杀气的应诺声,紧接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迅速远去。


 咚!咚!咚!咚!


 很快,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战鼓声,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被唤醒的心跳,一声紧似一声,带着冰冷的杀伐意志,在幽州节度使府的上空隆隆响起!


 那沉重的鼓点,轻易地撕裂了呼啸的北风,穿透漫天风雪,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传遍全城!


 整个幽州城,仿佛一头被惊醒的、饥渴的巨兽,在鼓声中开始躁动、苏醒。


 风雪中,隐约传来远处军营的号角呼应,马蹄踏碎坚冰的脆响,以及无数甲胄兵器碰撞汇成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潮声。


 卢珪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姿态恭谨无比,如同面对真正的君王。


 然而低垂的眼帘下,却闪过一丝得逞的、冰冷刺骨如万年玄冰的锐芒。


 他声音依旧平稳,却恰到好处地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与忠诚:“大帅英明!壮士断腕,当机立断!真乃雄主之姿!我卢氏愿倾全族之力,助大帅成就此不世霸业!所需钱粮、军资、以及……熟悉河东地理山形、关隘虚实、甚至能在关键时刻为大帅打开城门的向导死士……”


 他刻意清晰地强调了“死士”二字,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暗示着深层力量的石子,“……三日之内,必当如数奉至军前!卢氏与幽州,荣辱与共,生死同契!”


 窗外的北风,仿佛受到了这冲天战意和冰冷算计的感染,呼啸得更加猛烈、更加癫狂!它卷起漫天蔽日的黄沙与雪沫,如同无数疯狂的幽灵,前赴后继地抽打着节帅府高大的院墙和紧闭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尖啸。


 那声音,如同无数冤魂在提前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而悲鸣,为那注定被野心和战火点燃的河东大地,奏响了凄厉的序曲。


 幽州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范阳卢氏精心编织的恐惧罗网与野心火焰的双重驱动下,终于挣脱了所有犹豫的枷锁,发出了指向富庶之地河东的、狰狞而贪婪的咆哮!


 冰冷的锋刃,已然出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