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李璘眼中的天赐良机(第3页)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差役的厉喝声、皮鞭的抽打声、马蹄践踏泥水的哗啦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凄厉的战争序曲。

 “官爷!行行好!我爹病在床上,家里就我一个劳力啊!”一个瘦弱的青年死死抱住门框,被两个差役用力向外拖拽,他的老母亲扑倒在地,抱着差役的腿哭嚎。

 “滚开!老虔婆!误了军期,你们全家都得死!”差役一脚踹开老妇,皮鞭狠狠抽在青年背上,“带走!”

 “天杀的!你们这是要绝户啊!”一个汉子挥舞着锄头,双眼赤红,试图反抗,立刻被几个军士扑倒,刀鞘劈头盖脸地砸下,很快便没了声息,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

 “孩子他爹!你不能去啊!”抱着婴孩的妇人绝望地追赶着被押走的丈夫,哭倒在泥泞中。

 无数面黄肌瘦、眼神茫然或充满恐惧的青壮,被驱赶着,像牲口一样涌向码头和军营。

 码头上,早已停泊着密密麻麻的船只,从巨大的、等待装载军械粮草的漕船,到散发着浓烈鱼腥味和霉味的简陋渔船、渡船,甚至澡盆般的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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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工手持皮鞭,厉声呵斥:“快!快上船!磨蹭什么!想挨鞭子吗?!”

 沉重的粮袋,一袋袋从粮仓里扛出,压弯了民夫的脊梁,汗水混着雨水,在肮脏的脸上流淌。

 生锈的刀枪、箭矢,成捆地从武库运出,散发着铁锈和桐油的气味。

 新伐的木材,散发着树脂的清香,被锯成板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在临时搭建的船坞里赶造着战船。

 空气中弥漫着恐慌、铁锈、汗臭、木材的湿气、江水的腥咸以及浓重的桐油味,令人窒息。

 在靠近城防营的一处仓库重地,气氛尤为紧张。杜维钧的亲信家将杜冲,一个面颊带疤、眼神凶狠的中年汉子,正按剑而立,监督着军械装运。

 几个民夫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脚步蹒跚。

 “动作快点!没吃饭吗?”杜冲厉喝。

 “军爷……太重了……”一个年老的民夫喘着粗气哀求。

 “重?里面装的是给陛下杀敌的劲弩!抬不动?”杜冲眼神一厉,猛地抽出马鞭,“啪!”一声脆响,狠狠抽在老民夫背上。

 老民夫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箱子一角重重砸在他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雨幕。

 “废物!拖走!换人!”杜冲看都不看一眼,冷酷地下令。

 几个军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哀嚎的老人像拖死狗一样拽到路边。

 立刻有新的民夫战战兢兢地补上位置。

 杜冲看着装满军械的车辆驶向码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冷酷。

 这就是战争,人命如草芥。

 与此同时,在周世荣那富丽堂皇如宫殿般的府邸深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巨大的地下银库里,白花花的银锭堆积如山,烛光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十几个账房先生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绸衫。

 “东家,三十万两现银,二十万石粮秣,都已清点完毕,正在装车,由家兵押运前往水师大营。”大掌柜躬身禀报。

 周世荣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肥胖的手指捻着一串翡翠念珠,眼神却锐利如鹰,盯着墙上一幅巨大的长江水文图:“好。告诉水师的王管带,这次造船的木材、铁钉、桐油、帆布,必须用我们周记商行的!价格……按战时特供价。”

 他嘴角露出一丝精明的笑意。

 战争,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商机。

 “是!东家放心!小的明白!”大掌柜心领神会。

 而在蒙骞位于城外的蛮兵营寨,则是另一番景象。

 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湿冷的空气。

 蛮兵们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围着火堆,用粗陶碗痛饮着烈酒。

 他们磨砺着自己的弯刀、长矛、骨朵,刀刃在磨石上发出“霍霍”的声响,眼神中充满了原始的嗜血和兴奋。

 蒙骞站在一块巨石上,挥舞着他那把暗红色的“饮血刀”,用蛮语咆哮着:

 “儿郎们!北岸的懦夫!抢了我们的盐巴!占了我们的猎场!现在,皇帝陛下给了我们报仇的机会!跟着我蒙骞,杀过江去!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女人!砍下他们的头颅,堆成京观!用他们的血,染红我们的刀!让北佬听到我们五溪勇士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干!”

 “吼!吼!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彻营寨,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一个年轻的蛮兵兴奋地挥舞着新磨好的刀,不小心划破了旁边同伴的手臂,鲜血涌出。

 那同伴非但不怒,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流下的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引得周围一阵更狂热的呼应。

 他们渴望战斗,渴望鲜血和掠夺,如同渴望呼吸。

 ……

 ……

 淮河北岸,颖水(颍河)入淮口附近,一处新筑的土石营寨——颖口寨。

 风雨如晦,冰冷的雨丝密集地抽打着大地,将简陋的营寨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

 营寨依河堤而建,并不高大,但位置扼守要冲。寨墙由夯土和木栅构成,上面布满了尖锐的木刺。

 墙外新挖的壕沟已被雨水灌满,浑浊一片。

 了望塔上,哨兵身披蓑衣,如同雕塑般钉在风雨中,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着南方烟波浩渺的江面方向。

 整个营寨肃杀、沉默,弥漫着一股铁血的味道。

 寨墙内,靠近河堤的高处,一座用原木搭建、覆盖着厚重油布的简易望楼内。

 虎贲大将军冯进军,按剑而立,如同一尊风雨中岿然不动的铁塔。

 他年约四旬,身材并不十分魁梧,却异常精悍结实。

 脸庞线条如同刀削斧劈,棱角分明,肤色是久经风霜的古铜色。

 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开合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直视人心。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玄黑色鱼鳞铁甲,甲叶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雨水的痕迹,外罩一件深青色、被雨水浸透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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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不断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剑,穿透重重雨幕,死死盯着对岸隐约可见的、在风雨中飘摇的几片帆影——那是李璘水师派出的斥候快船。

 尽管隔着宽阔的江面,风雨交加,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报——!”一个浑身湿透、如同水里捞出来的斥候什长,连滚带爬地冲上望楼,单膝跪地,喘息着禀报:“禀大将军!南岸……南岸异动加剧!江陵、夏口水寨,大批楼船、艨艟升帆起锚,金鼓震天!旗号蔽空!看架势……是倾巢而出,逆流西进!目标……直指武昌、襄阳方向!”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一丝惊悸。

 冯进军身后,站着几名同样甲胄在身的将领。

 其中一人,副将雷万春,性如烈火,闻言立刻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大将军!李璘狗贼果然沉不住气了!他想打武昌?断我们后路?痴心妄想!末将愿率本部轻骑,星夜驰援武昌!定叫他有来无回!”

 雷万春身材高大威猛,满脸虬髯,声如洪钟,甲叶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另一名将领,水军统领张彪,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出身巢湖水寨,归顺不久,但水性极佳,熟悉船务。

 他抱拳道:“大将军,雷将军稍安。李璘水师庞大,艨艟如云,楼船坚固,此番西进,声势浩大,恐非虚张声势。我军新编水师,船不过百,且多为轻舟,主力又在淮河布防,若其真全力猛攻武昌,恐……压力不小。”

 张彪的担忧很实际,新编水师无论数量、质量还是经验,都远逊于荆襄水师。

 冯进军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南岸,仿佛要将那翻滚的江水看穿。

 风雨声、浪涛声、将领的争论声,似乎都无法干扰他内心的推演。

 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李璘?他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个胃口,真去啃武昌、襄阳那样的硬骨头。”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洞悉一切的笑意,如同猛虎嗅到了猎物的踪迹,“西进?不过是虚张声势,佯攻而已。他真正的目标……”

 冯进军猛地抬手,指向东南方向,那个被雨幕笼罩、通往颍州的路径,“在这里!颍州!他想声东击西,趁我主力被其水师牵制,派精兵从九江口强渡,北上颍州,撕开我淮河防线!”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雷万春、张彪等将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砸在众人心头:“李璘身边,有高人(意指卢植、杜维钧),此计也算毒辣。可惜,他们忘了,本将军最擅长的,就是打硬仗,啃硬骨头!更擅长……以静制动,请君入瓮!”

 “雷万春!”

 “末将在!” 雷万春精神一振。

 “命你部轻骑,不必驰援武昌。偃旗息鼓,即刻启程,星夜兼程,秘密移驻颖口寨以南三十里,颖水西岸的‘鹰愁涧’!那里地形险要,林木茂密,利于隐蔽。给本将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没有本将军令,纵有天大的动静,也不许暴露!违令者,斩!” 冯进军眼中寒光一闪。

 “末将遵令!” 雷万春虽然不解为何不去武昌,但对冯进军的命令有着绝对的信任,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走下望楼,甲叶铿锵。

 “张彪!”

 “末将在!”

 “命你水师所有斥候快船,全部撒出去!严密监视九江口上下游百里江面!任何风吹草动,片帆过江,务必第一时间飞报!同时,在颖水入淮口上下游,多布暗桩、铁索、沉船!不求阻敌,只求迟滞,给岸上弟兄争取时间!”

 “得令!”张彪也领命而去。

 望楼上只剩下冯进军和几名亲卫。风雨更急了,吹得油布棚顶哗哗作响。

 冯进军走到望楼边缘,双手按在湿冷的木栏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再次望向南方,那浑浊翻腾的江水,仿佛映照出蒙骞那蛮横狰狞的面孔和无数挥舞着弯刀的蛮兵。

 “蒙骞……五溪蛮……”冯进军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冰,“听闻你麾下蛮兵悍勇,嗜血如狂?很好。”

 他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嘴角那丝冷酷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猎人看到猛兽落入陷阱的兴奋,“本将军麾下的虎贲儿郎,正缺一块够硬的磨刀石!看看是你的蛮刀快,还是我虎贲的陌刀利!”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的亲卫统领下令:“传令颖口寨守将陈平!加固营寨!深挖壕沟!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所有士卒,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枕戈待旦!告诉陈平,本将军就在他身后!他守的,是淮河防线的命门!寨在人在,寨亡人亡!丢了颖口,提头来见!”

 “遵命!”亲卫统领肃然领命,飞奔而去。

 冯进军重新转过身,独自伫立在风雨飘摇的望楼之上。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甲胄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那是一柄样式古朴、剑身布满细密云纹的环首刀,刀锋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寒意。

 “李璘……卢植……杜维钧……蒙骞……” 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世家魑魅……你们想用江南的血,点燃这把火?那就来吧!”

 他手腕一振,刀锋划破雨幕,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让这淮河之水,用尔等的血,染得更红一些!虎贲!锋镝所指——有死无生!”

 誓言融入风雨,带着铁与血的决绝,传向远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