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李璘眼中的天赐良机(第2页)

 “老臣虽年迈,愿为陛下镇守后方,筹措粮秣,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他深知,总揽后方意味着巨大的权力和杜家势力借机北扩的良机,但更意味着千斤重担和身家性命的押注。

 “他奶奶的!说得好!憋死俺老蒙了!”蒙骞早已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战意和嗜血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踏前一步。

 他那魁梧如熊罴的身形几乎遮蔽了窗外阴沉的天光,声如洪钟,震得水榭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陛下!俺老蒙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计策!俺就知道一个理儿:趁他病,要他命!”

 “裴徽那狗贼的精兵强将都被拖在蜀地啃泥巴,爬悬崖,喂蚊子,正是俺们杀过江去,砍他娘个人仰马翻的好时候!让俺做先锋!”

 “俺麾下五千儿郎,个个都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喝生血吃生肉、敢把阎王拉下马的猛虎!什么冯进军鸟水寨,俺老蒙用这把‘饮血’(他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定把它连人带寨,捅他个稀巴烂!”

 “把北佬的脑袋拧下来,串成串儿给殿下当球踢!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瞧瞧,咱五溪男儿的威风!”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胸前皮甲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腰间沉重的弯刀刀鞘无意间狠狠撞到旁边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精致案几上,“嗤啦”一声刺耳尖锐的刮擦声响起,案几光滑如镜的表面顿时留下了一道狰狞的、深深的划痕,木屑飞溅。

 蒙骞却浑不在意,眼中只有燃烧的杀戮欲望和世袭罔替的土司荣耀,仿佛看到堆积如山的北地人头和封侯拜将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世家(卢植)阴柔而致命的挑拨如同毒藤缠绕心窍,豪强(周、杜、蒙)充满“忠诚”与实力展示的慷慨陈词如同烈火烹油。

 在这冰与火的夹击下,李璘心中那点残存的理智和对裴徽深入骨髓的恐惧,彻底被烧成了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众人拱卫到巅峰的、近乎晕眩的虚妄天命感,以及一种名为“先发制人”的、孤注一掷的疯狂赌性!

 他仿佛看到自己身披龙袍,在万民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踏入长安大明宫含元殿的幻影。

 那幻影如此真实,如此诱人,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好!好!好!”李璘猛地从铺着明黄锦垫的锦凳上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沉重的紫檀木座椅,座椅轰然倒地,发出刺耳欲裂的“哐当”巨响,在空旷的水榭内久久回荡。

 他眼中燃烧着病态的、狂热的火焰,脸上涌起不正常的、如同醉酒般的潮红,声音因极致的亢奋而变得尖利扭曲,竟一时盖过了窗外长江的咆哮:

 “裴徽逆贼!倒行逆施!残害宗室!屠戮忠良!推行暴政!天人共愤!其气数已尽!天赐良机于朕!朕乃太祖太宗血脉,天命所归!岂能坐失?!岂容宵小猖狂?!”

 他猛地抽出腰间象征王权、镶嵌着七宝的蟠龙金柄佩剑,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北方,手臂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已看到自己的旌旗插遍中原大地,万民俯首:

 小主,

 “传朕旨意!”

 “命水师都督周世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富商,剑尖几乎要点到对方圆润的鼻头。

 周世荣胖脸涨红,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垄断军需的巨大利益和一丝被剑锋所指的惊悸,深深一躬,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臣在!”

 “即刻集结江陵、夏口、巴陵所有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征调沿江所有可用大船!三日之内,给朕溯江西进!声势要给朕造足!”

 “旗号要打得铺天盖地!金鼓要日夜不停!做出全力进攻武昌、威逼襄阳、断其荆襄咽喉之势!务必将冯进军的虎贲水师主力,牢牢钉死在淮河一线!寸步不得南下!若有差池,”

 李璘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提头来见!”

 “臣,遵旨!肝脑涂地,定不负陛下重托!水师若不能牵制冯贼,臣周世荣自刎以谢天下!”周世荣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命右卫大将军蒙骞为北伐先锋!”李璘的剑锋带着风声,猛地转向了虬髯猛将。

 蒙骞单膝轰然跪地,震得地面微颤,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虎:“末将在!”

 “统你本部五千五溪精锐,并杜公所部两千私兵甲士,汇合九江大营兵马,共三万精兵!三日后,强渡长江,出九江口,给朕北渡淮河!目标——”

 李璘的剑在空中狠狠一劈,仿佛要斩断一切阻碍,“颍州(今安徽阜阳)!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撕开冯进军的防线!遇城破城,遇寨拔寨!朕要听到你攻占颍州的捷报!第一个踏上北岸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他刻意加重了封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蒙骞的心头。

 蒙骞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野兽的嘶吼:“末将领命!陛下且放宽心!颍州城,俺老蒙三日之内必为陛下夺来!拿不下,俺老蒙就把这颗吃饭的家伙拧下来,给陛下当夜壶!”

 誓言掷地有声,带着蛮荒的狠戾。

 “命杜维钧!”李璘看向老将,剑尖微微下垂,语气稍缓但同样不容置疑,带着托付江山的沉重。

 杜维钧深深躬身,银须微颤:“老臣听旨!”

 “总揽后方一切事宜!征发粮秣,督造战船军械,募集民夫!联络荆南、山南、岭南一切可联络的忠义之士,共举义旗!凡有助战者,无论出身,朕不吝封侯之赏!”

 “钱粮调度,生杀予夺,便宜行事,皆由你决断!朕只要看到船下水,粮上路,兵过江!后方若有一丝不稳,唯你是问!”

 这是将整个江南的战争机器都交到了杜维钧手中。

 杜维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随即化为磐石般的坚定:“老臣定当竭尽残躯,夙夜匪懈,为陛下扫清后顾之忧,确保王师粮秣充足,兵甲犀利,无缺无虞!人在,后方稳如泰山!”

 千斤重担,他接下了。

 “还有!”李璘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阴冷狠厉,如同北地的寒风,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心思都剜出来,“封锁所有通往江北之水道、关隘!片板不得入江!自即日起,有敢通敌、泄密、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

 他停顿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腥味的字,“诛!九!族!绝不容情!朕要这江陵城,铁板一块!”

 “陛下英明!天命所归!臣等誓死追随!肝脑涂地!”卢植第一个深深躬身下去,姿态无比恭敬,玄青色的锦袍下摆铺开在地。

 当他低头的瞬间,嘴角那抹始终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彻底绽开,冰冷而满足,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看到了猎物完美地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江南这把火,终于按照他(以及背后深藏不露的卢承嗣和整个世家门阀)的意愿,猛烈地、不可逆转地烧向了江北!

 无论李璘与裴徽谁胜谁负,世家都将是最后的赢家——消耗了裴徽的力量,削弱了李璘的根基,或者……从中渔利,攫取更大的权力。

 “愿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周世荣、杜维钧、蒙骞齐声应和,声浪汇聚,几乎要掀翻水榭的屋顶。

 周世荣眼中是金山银海和泼天富贵;杜维钧心中是家族北扩的宏图和权柄的滋味;蒙骞脑中则是尸山血海和无上荣耀。

 段皇后莲步轻移,再次靠近因激动而微微气喘、胸膛剧烈起伏的李璘。

 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温柔地、细致地抚平他激动起伏的锦袍褶皱,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她的指尖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感知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美目盈盈,盛满了仰慕与无条件的信心,柔声道:“陛下运筹帷幄,决断如神,气吞山河,必能克竟全功。大唐中兴,指日可待。妾身……静候陛下凯旋佳音。”

 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润的泉水,试图抚平李璘那颗因狂喜与恐惧交织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就在这“同仇敌忾”、群情激昂、气氛被拱托至顶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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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嚓——!!!”

 一道惨白得耀眼的、如同上苍愤怒挥下的巨斧般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厚重得仿佛要压垮城池的天幕!

 瞬间将昏暗的水榭映照得一片死白!

 惨白的光穿透雕花窗棂,将每个人脸上狂热、算计、紧张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如同凝固的鬼魅面具!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众人头顶炸开、连灵魂都要震碎的惊雷!

 “轰隆隆隆——!!!”

 这雷声是如此狂暴、如此近在咫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仿佛九天之上有神只在发出震怒的咆哮,对这野心勃勃、仓促而起、赌上整个江南气运的北伐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时,窗外长江的咆哮声陡然拔高了一个量级!

 浑浊的江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猛烈地、疯狂地拍击着堤岸和水榭的根基,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砰砰”巨响!

 不再是拍打,而是撞击!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水榭的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

 窗棂疯狂地震颤着,发出“格格格格”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暴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冰冷的、带着浓烈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水汽,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进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李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手中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蟠龙金柄佩剑,“当啷”一声脆响,脱手掉落在光洁冰凉的金砖地板上,弹跳了两下,刺目的金光在惨白的电光下闪烁。

 脸上那亢奋的潮红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重新被一种惊悸的、死灰般的惨白所覆盖,额角甚至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他下意识地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惊惶地、失魂落魄地望向窗外那翻滚如沸、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怒涛和阴沉得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天色。

 一股强烈到令他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彻骨的江水,悄然漫上心头,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连骨髓都感到寒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收回那刚刚下达的、充满赌性的命令,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帝王的威严,众人的狂热,开弓的誓言……像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开弓已无回头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能强行压下那蚀骨的心悸,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水榭的湿冷和心底的寒意。

 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找回帝王的威仪,弯腰,手指微微颤抖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捡起了地上的佩剑。

 剑柄冰冷,蟠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指节再次泛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虚幻皇权的救命稻草。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烟雨迷蒙、巨浪滔天的北方——那片未知却注定充满血腥、杀机与毁灭的战场。

 眼神中,狂热未褪,恐惧犹存,混合成一种扭曲的决绝。

 李璘那道充满赌徒色彩的北伐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荆襄大地。

 战争的巨兽,在恐惧与野心的双重驱使下,发出了狰狞的咆哮。

 沉闷而苍凉的牛角号声,一声接一声,呜咽般在江陵巍峨的城头响起,穿透雨幕,回荡在湿漉漉的街巷上空。

 这号声不再是寻常的报时,而是催命的符咒。

 “哐!哐!哐!”急促的铜锣声在每一条里坊炸响。

 “奉陛下圣旨!征讨逆贼!保境安民!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即刻到东门码头、西门校场集合!违令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如狼似虎的差役、披着蓑衣的军士,骑着快马,挥舞着皮鞭,在泥泞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皮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无情地抽打在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