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杀狗官!抢粮食!

 几乎就在王玉坤发出警告的同时,姜维城西门城楼之上,死水般的沉寂被猛地打破。¢e?¤zut小?说-_%网?£? ?°?已?@1发,?布|最?x@新!?章′?(节!

 “有动静!城下有动静!”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从一个刚换岗不久、正揉着惺忪睡眼的年轻守兵口中炸响,带着初醒的惊惶。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唰唰唰——!”

 无数火把几乎在同一瞬间被点燃!

 干燥的松油和火绒剧烈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橘红色的光芒骤然爆开,蛮横地撕裂了城墙附近的浓重黑暗,将青黑色的垛口、冰冷的箭孔、守军士兵骤然绷紧的脸庞映照得纤毫毕现。

 “弓弩手!上弦!快!”一个粗粝如砂纸摩擦的吼声炸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守城校尉张彪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像一头被惊扰的暴躁棕熊,几步冲到垛口前,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张望。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绷紧。

 训练有素的弓弩手们动作迅疾如风,长弓硬弩被拉开,弓弦紧绷的“嘎吱”声连成一片,带着令人心悸的张力。

 冰冷的精铁箭镞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密密麻麻地对准了城下那片被火光边缘勾勒出的、影影绰绰、缓慢蠕动的人影。

 “礌石!滚木!推上来!”张彪继续咆哮。

 沉重的原木和棱角尖锐的巨石被守军士兵们喊着号子,轰隆隆地推到垛口边缘,悬停在冰冷的城砖上,巨大的阴影投下,如同悬在城下那些模糊人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准备倾泻下毁灭的洪流。

 城下的队伍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和杀机下,似乎被钉在了原地,连那拖拽兵器的刺耳刮擦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汇成一片低沉的风箱声。

 “城下何人?!”张彪深吸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吼声如同投石般狠狠砸向城下,“报上名来!再敢靠近半步,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如同夜枭的厉啸,在黎明前死寂的空气中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杀伐之气。

 这声断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晋岳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呃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惊叫,身体猛地向上弹起,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就要彻底瘫倒。

 架着他的赵大虎和另一个“亲兵”李三柱早有准备手臂肌肉贲张,如同铁钳般暗中发力,死死托住了他下沉的身体。

 这剧痛和支撑,反倒像一鞭子抽醒了晋岳濒临崩溃的意识。

 求生的本能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虚弱。

 他猛地抬起头,沾满污泥和半凝固血块的脸扭曲变形,对着城头那片刺眼的火光和致命的箭镞,用尽肺腑里残存的每一丝气力,发出了撕心裂肺、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利哭嚎:

 “别放箭!别放箭啊!自己人!是自己人——!!!”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劈叉、破音,在空旷死寂的荒野上凄厉地传出老远。

 “是本官!是晋岳!吏部、兵部尚书晋岳啊——!!!”

 他胡乱挥舞着沾满污泥、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臂,语无伦次,唾沫星子混着脸上的污血飞溅,“奉…奉杨帅之命…有…有天大的军情!十万火急!必须…必须立刻面呈李焕将军!快…快开城门!后面…后面有追兵!唐狗的追兵快到了啊——!!!”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边惊恐万分地频频回头,望向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渊,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仿佛那墨色里正有无数狰狞的铁蹄践踏大地,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震耳欲聋的杀声已经迫在眉睫。

 “晋尚书?!”

 城楼上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惊呼,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士兵们面面相觑,火光下映照着一张张写满难以置信的脸庞。

 吏部天官?兵部大佬?执掌朝堂中枢的重臣?

 他们记得这位朝廷重臣前些日子从成都府往剑门前去的时候,还从他们姜维城经过,甚至住了一晚上的。

 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的境地?

 “肃静!”张彪的怒吼再次压下骚动,但他自己脸上的横肉也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刀疤显得更加狰狞。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一个同样被惊呆的亲兵吼道:“快!速报李将军!快!”

 ……

 ……

 姜维城守将主将李焕,此刻正躺在离东门不远的守备府内室榻上,在并不安稳的睡梦中辗转反侧。

 梦里尽是剑门关巍峨的雄姿和杨帅威严的面孔,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令人心悸的喊杀声。

 “将军!将军!不好了!快醒醒!”亲兵统领周泰急促的拍门声和低吼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他从混乱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何事惊慌?!”李焕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年约四旬,面皮微黄,眼袋浮肿松弛,即使在惊醒的此刻,那双眼睛也习惯性地左右快速转动着,闪烁着犹疑不定的光芒,活脱脱一个既渴望建立功勋以图升迁、又极度害怕承担责任、行事瞻前顾后的典型。

 “东门急报!城下来了一队溃兵,领头的…领头的自称是晋岳晋尚书!”周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什么?!”李焕如遭雷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披上亲兵慌乱递过来的甲胄,甲叶碰撞发出凌乱的哗啦声,踉跄着就往外冲。

 “快!去东门!”

 当他气喘吁吁、衣甲不整地冲到西门城楼垛口时,张彪立刻让开位置。

 李焕顾不得喘息,一把扒开前面挡着的士兵,将半个身子急切地探出冰冷的垛口。

 城下火把的光和东方天际透出的一丝鱼肚白,混合着投在城下那片狼藉的队伍上。

 他的目光如同探针,死死锁定在那个被两个大汉架着、浑身污秽不堪、正对着城头哭嚎的人影上。

 虽然那人衣衫褴褛,被污泥和血块糊得几乎看不出人形,但那破烂衣物边缘偶尔翻卷露出的、只有三品大员才能服用的绯色官袍碎片,那被污泥覆盖却仍能勉强辨认出的、属于晋岳的尖瘦下巴轮廓和颧骨线条,尤其是那双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溜圆、几乎突出眼眶的眼睛——那眼神里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惊惶,李焕曾在朝堂上见过无数次!

 没错!真的是晋岳!杨相爷的心腹,朝堂上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晋尚书!

 李焕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了无底的冰窟。?5/2.m+i¨a*n?h?u^a+t^a+n_g·.\c¨o-m/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化为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剑门关…难道剑门关真的出事了?那可是蜀地的命门!

 “晋…晋尚书?”李焕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惊疑和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顺着夜风飘向城下,“您…您怎会…剑门关…剑门关究竟如何了?”

 他迫切需要答案,一个能让他抓住哪怕一丝侥幸的答案。

 城下的晋岳如同被这声询问戳中了最致命的伤口。

 “剑门…剑门完了啊——!!!”他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哀嚎,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胸口,涕泪瞬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污泥血块滚落,表演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那张巡…张巡用了妖法!天降神火!地动山摇啊!关城…关城崩了!塌了啊!守军…守军的兄弟们…都完了…都完了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

 “杨帅…杨帅他…”晋岳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悲怆,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因悲痛而昏厥,“他…他亲冒矢石…力战不屈!身陷…身陷万军重围!被…被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唐狗…生擒了啊!生死…生死不明啊——!!!”

 这消息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李焕头顶!

 轰隆!

 李焕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脚下虚浮,全靠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青砖才没有当场瘫倒。

 剑门天险失守?杨帅被俘?生死不明?

 蜀地的北大门…伪朝赖以苟延残喘的屏障…杨相爷的左膀右臂…完了?全完了?

 恐惧如同冰海怒涛,瞬间淹没了李焕。

 额头上细密的冷汗瞬间汇成溪流,顺着鬓角滑落。

 他读过兵书,看过战史,那些敌军假扮溃兵、诈开城门然后里应外合屠城的经典战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

 眼前这支队伍,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晋岳的狼狈也太过刻意…然而,理智的怀疑在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和晋岳声泪俱下的表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再次瞪大眼睛,死死审视城下:晋岳身边,只有三四百号人,个个衣衫褴褛,东倒西歪,兵器都拿不稳的样子,疲惫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点人马,在他坐拥一万精兵的姜维城面前,能翻起什么浪花?构不成实质威胁。

 更何况,晋岳的身份!他是杨相爷的心腹,是能直达天听、执掌生杀大权的实权人物!

 今日若将他拒之门外,任其被“追兵”屠戮,日后杨相爷追究起来…若是放他进来,这份“救命之恩”,这份“危难时刻收留重臣”的情谊,将是何等巨大的政治资本?

 足以让他在伪朝的地位青云直上!

 贪婪的欲望如同剧毒的藤蔓,开始在恐惧的冻土上疯狂滋生。

 李焕的眼珠转动得更快了,内心的天平在“巨大的风险”和“泼天的富贵”之间剧烈摇摆。

 他需要时间,哪怕再多几息的时间,来权衡这致命的利弊…

 就在李焕这短短几息犹豫、决定着姜维城数万生灵命运的生死关头——

 轰!!!

 一声沉闷却撼动大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城池西侧深处猛然炸开!

 所有人,城上城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浑身一颤。

 紧接着,一道粗壮得如同火龙般的赤红火柱,裹挟着滚滚浓烟,从城西方向冲天而起!瞬间将那片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种谷物燃烧的奇异焦香,混合着黑烟,被夜风卷着,迅速弥漫开来!

 “走水啦——!!!粮仓!是西城粮仓走水啦——!!!” 凄厉得变了调的呼喊声如同夜枭啼血,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短暂的死寂,也彻底撕碎了李焕脑海中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

 仿佛是为了彻底断绝李焕思考的能力,更大的混乱如同被点燃的爆竹,在城内各处接连炸响!

 “当当当——!!!”城南方向,尖锐刺耳的铜锣声疯狂敲响,密集如雨点!伴随着更加惊恐欲绝的嘶喊:“杀人啦!唐军!是唐军细作混进城了!见人就杀啊!快跑啊——!!!”

 城北方向,则是充满煽动性的怒吼咆哮,如同野火燎原:“官府要抢粮啦!一粒米都不给留!狗官要逼死我们!乡亲们,跟他们拼了!抢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