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天工快报》江南特刊(第3页)
他身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龙袍,在昏暗中依旧散发着内敛而威严的光芒。
他缓缓踱步,无声地走到御案前。
那柄新钢打造的横刀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托盘里,幽冷的寒光在渐暗的光线下反而更加醒目。
裴徽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一股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质感的寒意瞬间从掌心传递开来,顺着臂膀蔓延。
他缓缓将刀提起,横亘于眼前。
光滑如镜、澄澈如秋水的刃面,清晰地映照出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面容。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狂喜、激动、豪情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层般的冷静与深不见底的思虑。
刀身微转,映出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也映出殿外那片深邃的、刚刚被捷报点燃、此刻又迅速重归沉寂的天空。
杜衡的临阵倒戈……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仿佛预先排演好的戏码。
是杜家见风使舵的本能?还是……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混乱的战场上拨动了那根弦?
杜维钧那只老狐狸,此刻在江南,又在盘算什么?他献出的,是真心,还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韩休琳……郭子仪军报中那句“接军枢府密令,护送其回幽州”……这本就是裴徽给王忠嗣和严庄下的秘令。
指腹缓缓擦过刀锋,感受着那锐利无匹、足以吹毛断发的锋刃。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传来。
裴徽垂眸,指腹上沁出一粒细小的、鲜红的血珠。他静静地看着,那血珠在冰冷的刀锋映衬下,红得惊心。
……
……
“该是将那永王等人陷入江南百姓汪洋大海之中了。”
宫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御书房内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在无声地蠕动、窥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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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紫檀御案积如丘山,奏折的棱角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嶙峋,如同帝国重担的具象化,无声地诉说着权力的冰冷与责任的沉重。
没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没有翻动纸页的窸窣,只有窗外长安城连绵不绝的夜雨,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地敲打着琉璃瓦檐,那细密、冰冷、带着无尽湿意的声响,反衬得室内落针可闻,连呼吸都似乎被刻意压低了,唯恐惊扰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皇帝裴徽并未端坐于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蟠龙金椅之上。
他负手而立,如同一株扎根于万丈绝壁的孤松,挺拔的身姿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与孤高。
明黄色的常服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不容置疑的尊贵光泽,仿佛自身便是光源。
他静立于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窗棂前,深邃的目光穿透朦胧的雨幕,仿佛能洞穿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宇,越过广袤无垠、饱经沧桑的中原平原与起伏连绵、如同巨龙脊背的山峦,直抵那烟雨迷蒙、水网纵横、此刻正暗流汹涌的江南腹地。
雨水顺着琉璃瓦汇聚成线,在窗棂上蜿蜒流淌,如同无声的泪痕。
就在刚才,那句低沉而清晰、带着金石之音的自语——“该是将那永王等人陷入江南百姓汪洋大海之中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那圈圈扩散的波纹下,是冷酷的决心与深远的谋算。
此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被窗棂上滑落的雨丝切割得明暗不定,光影交错间,那目光深处,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一丝近乎冷酷的兴奋在瞳孔最深处跳跃、燃烧,却又被帝王那深不可测的城府与如山般的沉稳牢牢压制,只留下冰封般的表面。
“来人,”裴徽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雨夜的微凉湿意,却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寒冰的利锥,瞬间刺破了书房的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绝对的权威,在空旷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传严庄和王维,即刻觐见。”
每一个字都像钉在铁板上的钉子,清晰,冰冷,命令的意味不容半分违逆,也不容片刻拖延。
“遵旨!”侍立角落阴影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宦官总管袁思艺,如同从最浓的墨色中化出的人形,闻声而动。
他躬身领命的动作迅捷无声,像一条滑过幽深水底的鱼,脚步踩在厚如云絮、吸音极佳的波斯地毯上,瞬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沉重的紫檀木门扉开合带起的一缕微风,夹杂着更清晰的雨声和潮湿的寒意涌入,才证实了他的离去。
裴徽踱回那张象征着帝国重担、堆满文牍如同小山般的紫檀御案后,并未落座。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无意识的冷峻,缓缓划过一份摊开的、用火漆密封过的江南密报。
纸页上冰冷的墨迹记录着触目惊心的事实:杜家催税队于吴县郊外遭“悍匪”伏击,头目疤脸刘被枭首示众;太湖漕运粮船三艘被劫掠一空,押运官兵尽数沉尸湖底……这些被地方官惊恐万状地描述为“匪患猖獗”的事件,在他那双洞悉幽微、饱览天下舆图的眼中,却如黑暗中迸溅的、期待已久的火星!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悄然爬上裴徽的嘴角。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柄出鞘利刃在暗夜中反射的、转瞬即逝的寒光。
这些“匪患”,正是他数月前就开始苦心孤诣点燃的、期待燎原的“火星”!是他投向江南这潭死水的第一块巨石!
门外,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短暂却令人窒息的死寂,也踏入了帝国风暴的中心。
一种脚步声沉稳、阴寒,每一步都像精准地踩在薄冰之上,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非人的精确与冷酷,落地无声,却让人脊背发凉。
仿佛行走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另一种脚步声相对轻缓,步伐却异常坚定、踏实,透着一股清正刚直、磐石立于激流般不可撼动的气息。每一步都带着文人的韵律,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
“臣,严庄(王维),叩见陛下。”
两人几乎同时踏入被昏黄宫灯晕染、光影摇曳的书房,躬身行礼。
截然不同的气场瞬间将空间切割开来,泾渭分明。
裴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帝王的审视与掌控一切的威压,缓缓扫过二人。
那目光落在严庄身上,如同寒冰拂过刀锋;落在王维身上,则似暖阳掠过古琴。
“平身。”裴徽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厚重,如同深潭之水,但那股掌控一切的决断力,如同无形的重锤悬在头顶,让空气再次凝重。
“朕之前给你们二人说过,冯待冯进军首战大捷,挫了江南伪朝锐气之后,对敌后,朕要有一番大动作。目的何在?”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电,瞬间刺穿所有的迷雾,“不战而屈人之兵!瓦解其根基,夺其民心!让李璘、杜衡之流,成为无根之木,无水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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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严庄沙哑低沉的声音率先响起,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反复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长期游走于黑暗边缘的烙印。
“微臣前些天已在江南着手布置。”他没有丝毫废话,直指核心,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冰冷事实:
“太湖‘浪里蛟’徐大膀子,可用。”严庄语速不快,字字如钉,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此人盘踞太湖多年,水性精熟,闭着眼都能摸清水道暗流。麾下亡命之徒数千,多为被杜家水师逼得走投无路的渔民、漕工。”
“其水寨隐秘,扼守要冲,可为耳目,洞察李璘水师动向;亦可为利爪,断其粮道补给,如鲠在喉。其人与杜家水师副将陈豹有杀兄之仇,此恨入骨,血海深仇,可驱之如疯犬。”
严庄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份密档:徐大膀子的兄长,一个老实巴交的渔夫,只因在陈豹巡湖时未能及时避让,便被其纵马拖行致死,尸体喂了湖鱼。
这份仇恨,是点燃徐大膀子最好的火种。
“卧牛山石虎,有一千精锐马贼。” 他继续道,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透着血腥气。“此人本是山中猎户,箭术超群,百步穿杨,因杜家豪奴强占其祖传山林、烧屋毁田,其父阻拦被活活打死,其妹被掳走不知所踪,遂啸聚山林,专与杜家为敌。”
“其寨踞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杜家恨之入骨,如楔入云梦泽之钢钉,可断其陆路咽喉。臣已命人暗中引导,使其劫掠目标专指杜家商队、税吏,务必使其成为杜家心腹之患。”
严庄仿佛看到石虎那双因仇恨而充血的眼睛,那双能在百米外精准射穿麋鹿眼睛的手,如今正将复仇的箭矢对准了杜家的走狗。
“江陵城暗桩‘张诚’,” 严庄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点燃的鬼火,“已成功递出杜衡府邸详细布防图,及……积玉楼地下粮仓确切位置、守备轮换详情、暗道走向。”
“此楼乃杜衡命脉,囤积其历年盘剥所得及为永王筹措的大半军粮,守备森严,堪比堡垒。”
张诚,这个潜伏在杜府五年,从一个卑微的杂役爬到库房小管事的棋子,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送出了足以致命的情报。
严庄知道,启用张诚的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前功尽弃,但回报也同样惊人——焚毁积玉楼,等于断了杜衡和李璘一条臂膀!
“另外,”严庄的声音略微压低,带着一丝只有皇帝才能听懂的深意,“还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可招揽或可利用,微臣就不一一禀报了。诸如漕帮几个不得志的小头目,对杜家垄断漕运早生怨怼;几个被杜家夺了祖产、逼上梁山的落魄士子,笔杆子也能杀人……这些人,皆是火种。”
他点到即止,将具体的名单和操控手段深藏于心。
这是不良府的底牌,也是他严庄的生存之道——永远握有别人不知道的筹码。
严庄话音刚落,王维清朗而充满力量的声音便接踵而至,如同金石相击,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涤荡灵魂的韵律,瞬间冲淡了严庄带来的阴冷气息:
“陛下,《天工快报》江南特刊,已如星火散播!”他微微抬头,眼中光芒炽盛,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燎原之势。
“运河码头扛包的苦力,在歇息的片刻传递着沾满汗渍的报纸;田间挥汗如雨的农夫,在垄沟旁听着识字的乡邻诵读;茶肆酒坊的市井小民,围拢着说书人,听他将报上内容化作声声血泪的控诉……”
“皆已目睹新政‘均田’之仁、‘减赋’之惠、‘天工惠民’之实!‘永王’李璘、杜家之苛政暴行,强征‘剿饷’、‘犒军’,盘剥‘过桥税’、‘脚力捐’,强掳民夫如驱牲畜,草菅人命视若儿戏!此等行径,已与长安新政形成天渊之别!犹如云泥!”
王维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他仿佛置身于江南的市井之中,亲眼看到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神中,开始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场景,语气愈发激昂,如同奔涌的江河:“人心思变,陛下!如地火奔涌于九地之下,如熔岩蓄积于山腹之中!只待……”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目光灼灼地望向那至高无上的身影,仿佛在寻求最终的确认与力量,“只待陛下东风一至,便可裂地而出,涤荡乾坤!还江南一个朗朗青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