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计策之狠绝毒辣(第2页)
而更令人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是两具保养得油光锃亮、结构复杂精密、散发着浓烈杀伐气息的军用制式强弩!
乌沉沉的弩身由硬木和精铁混合打造,紧绷的牛筋弓弦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配套的钢制弩机结构精巧,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旁边还有几捆特制的、带有三棱倒刺的弩箭。
“这……这是……”老根的声音都带着颤抖,粗糙的手指想摸又不敢摸那冰冷的弩身。
其他猎户更是眼睛发直,握着简陋猎弓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又攥紧,简陋的木弓竹箭在这些杀人利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山鹰随手拿起一支精钢箭镞,在手中掂了掂,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定石虎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此刻更因眼前武器而闪烁着对“力量”极度渴望的双眼:“这是不良帅的一点见面礼。长安的诚意,”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从来不止于口舌。”
他随即从怀中贴身内袋,取出一卷用厚实桑皮纸制成、以火漆严密封好、漆印上烙着一个奇特飞鸟纹记的密信,郑重地双手递给石虎。
“密约在此。朝廷承认卧牛山寨自治之权。盐、铁、药材,乃至……”山鹰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强弩和精钢箭镞,“更多、更精良的武器,后续会设法送来。翻山越岭不易,但必有通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清晰,“只有一个要求:共同抗杜!将这钉子,狠狠楔进杜家云梦泽的侧翼腹地!让杜衡那老贼寝食难安!让杜家的爪牙,再不敢轻易踏入卧牛山一步!你们,就是插在杜家和李璘心口的一把尖刀!”
石虎接过那卷密信。
信封上那冰冷的火漆封印,如同长安投射来的、充满力量却也无比沉重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拆开,仿佛那小小的信卷重逾千斤。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一扫过:
手中那支冰冷的、象征着力量与复仇契机的精钢箭镞。
地上疤脸刘那身首异处、死状凄惨的无头尸体,那刺目的红与黑。
身边兄弟们眼中那因精良武器而燃起的、更加炽热、更加疯狂、也带着一丝对未来不确定的野望光芒。
山鹰那双冷静、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远处杜家别院方向,那在暮色中逐渐亮起的、象征着压迫与奢靡的点点灯火。
过往的屈辱、鞭痕的灼痛、妹妹绝望的哭喊、寨子里的饥寒交迫……与眼前冰冷的钢铁、滚烫的鲜血、长安的密约、复仇的希望……所有的一切,如同狂暴的洪流在他胸中激烈碰撞、咆哮!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信和那支精钢箭镞!
指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发出“咯咯”的恐怖响声,手背上青筋如愤怒的虬龙般根根暴起!
他没有说话,所有的情绪、决心、誓言都堵在喉咙口,化作滚烫的岩浆。
小主,
最终,他重重地、狠狠地、如同要将自己所有的血泪、仇恨、生命都砸进脚下这片浸透了鲜血和希望的大地的力度,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幅度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意志!
一个无声的、用血与火铸就的契约,在此刻达成。
卧牛山猎户们压抑的怒吼、手中冰冷精钢箭镞的反光、强弩那令人胆寒的幽光,仿佛与遥远太湖上滴血的鱼叉寒芒遥相呼应。
江南这张无形的大网,在无数升斗小民刻骨的仇恨与微弱的希望交织成的经纬下,在长安那只无形巨手的引导下,正悄然收紧,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勒向杜家和李璘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咽喉。
……
……
紫宸殿,裴徽帝国心脏最深邃的所在。
时值盛夏午后,殿内却透着一种与季节不符的、渗入骨髓的阴凉。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藻井,繁复的彩绘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压弯脊梁。
唯有御案旁那座错金博山炉内,上品的沉香木在无声地燃烧,偶尔爆裂出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噼啪”声,一缕缕淡青色的烟雾蜿蜒上升,散发出宁神静气的馥郁芬芳。
然而此刻,这香气非但没能安抚人心,反而像一层无形的纱幔,将殿内紧绷到极致的氛围包裹得更加窒息。
在这片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另一个声音显得格外突兀而沉重——那是军枢府大元帅王忠嗣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
他如一座沉默的铁塔矗立在御案前方,古铜色的脸庞因激动和强自按捺而涨得通红,虬结的浓眉下,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御案之后那个年轻的身影,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是焦灼,是不解,更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战意。
御案之后,年轻的帝王裴徽端坐如渊。
他身着一件玄色常服,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却更衬得他面沉如水,仿佛一块浸透了千年寒冰的墨玉。
午后的天光透过高窗的鲛绡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冷硬的线条。
他的目光,如同世间最精准、最无情的刻刀,一寸寸、一丝丝地刮过平铺在御案上的幽州城防图。
这张用上好羊皮硝制的地图,此刻却如同被泼洒了淋漓的鲜血。
朱砂勾勒出的标记触目惊心:新筑的马面(城墙外凸的防御设施)如同从城墙上生长出的狰狞獠牙,虎视眈眈地指向城外旷野;
加宽的护城壕沟被描绘得深不见底,宛如幽深的陷阱,欲吞噬一切来犯之敌;
而新增设的炮位(投石机阵地),则像一个个致命的毒刺,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城墙内外,昭示着毁灭性的力量。
裴徽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桌面。
笃、笃、笃……
那单调而规律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仿佛不是敲在木头上,而是重重敲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弦之上,震荡着他们的灵魂,提醒着他们帝国北疆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声音,是帝王思考的节奏,也是风暴酝酿的倒计时。
杜黄裳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一些话,但目光触及裴徽那沉静如冰、不容置疑的侧脸,再扫过王忠嗣那几乎要喷火的怒容,终究只是无声地冷笑一声,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维清雅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目光复杂地落在幽州城防图上那些刺目的朱红标记上。
颜真卿端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腰杆挺得笔直,如同雪压的青松。
他清癯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印着忧国忧民的沉重。
眉宇间那抹忧思,浓得如同殿内沉香的烟雾,挥之不去。
他也在看那张地图,但看的不是那些冰冷的防御工事,而是地图背后所代表的、盘根错节的河北世家门阀势力。
他知道,幽州的危机,根源不在城墙之高,壕沟之深,而在于人心之叵测,在于那些千年巨树般扎根地方的豪强。
“陛下——!”
王忠嗣那如同洪钟炸裂般的嗓音骤然爆发,瞬间撕裂了紫宸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这声怒吼饱含着他积压已久的焦虑、愤怒和身为统帅的强烈责任感,在空旷高大的殿宇内激荡回响,震得梁柱上的微尘都簌簌飘落。
他猛的向前跨出两大步,沉重的战靴踏在金砖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如同战鼓擂动。
“郭子仪!太行山大捷!斩首万余!俘敌数千!我军士气如虹,锐不可当!”他挥舞着粗壮的手臂,仿佛要将太行山那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场景重现于殿前,“卢珪那个无耻小儿,如丧家之犬仓皇北窜!脚跟尚未在幽州站稳,正是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战机啊陛下!”
他猛地俯身,粗壮如胡萝卜般的手指带着破空的风声,狠狠戳向地图上那个用浓重朱砂圈出的“幽州”二字,指尖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几乎要将那坚韧的羊皮纸戳穿!
小主,
“为何不令龙武军团挟此大胜之威,星夜兼程,直扑幽州?!趁其立足未稳,人心惶惶,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永绝后患!”他声音里充满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焦躁和身为帝国屏障却有力无处使的强烈憋屈,“难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那卢珪小儿在幽州招兵买马,串联河北道那些首鼠两端、心怀鬼胎的豪强,把这幽州城打造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铁桶吗?!陛下!!!”
王忠嗣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裴徽,那份身为老将的忠诚、对局势的忧心如焚以及对眼前“坐失良机”的强烈不解,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难道真要等他羽翼丰满,根基稳固,养虎为患,让这头恶虎反过来撼动我北疆百年根基,威胁神京腹地吗?!老臣……实在是不解啊!!”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破了嗓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挫败感,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殿内的气氛在王忠嗣这火山爆发般的诘问下,瞬间降到了冰点。
颜真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知道王忠嗣的忠诚与急切,但也深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面对王忠嗣诘问,裴徽并未如众人预料般动怒或解释,甚至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那“笃笃”声的暂停,反而让殿内的空气更加凝滞。
他那沉静如深潭的目光,如同缓缓流淌的冰冷水流,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无声地转向了下首端坐的颜真卿。
“颜卿。”裴徽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平和的询问意味,但这平和之下蕴含的威严,却清晰地穿透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紧。
他没有直接回应王忠嗣关于战与不战的争论,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新政推行,各地情势如何?‘均田令’、‘减赋安民策’、‘天工惠民’诸事,进展可还顺利?”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王忠嗣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在这火烧眉毛的军国大事面前,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些民政。
杜黄裳则精神一振,看着王忠嗣,心中满是对纯粹武将的冷笑。
王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捕捉到了帝王深远的用意。
颜真卿闻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士大夫特有的庄重与恭谨,宽大的绯色官袍随着动作微微摆动。
他清癯而刚毅的面容在宫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肃穆,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回陛下,”颜真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深的忧虑,“陛下登基以来所颁新政,‘均田令’旨在抑制豪强兼并,使天下耕者有其田,安居乐业;‘减赋安民策’意在休养生息,纾解民困,藏富于民。”
“‘天工院所授新农具、新法’,更是利国利民、增产增收之无上利器。此三者,皆利国利民之良策,泽被苍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若能顺利推行,假以时日,我朝根基必将固若金汤,盛世可期!”
他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和对新政前景的描绘,让殿内众人,尤其是杜黄裳和王维等文官不由一振。
然而,颜真卿话锋陡然一转,如同从明媚春日瞬间步入凛冽寒冬,声音变得无比沉郁,仿佛压上了千钧巨石:
“然则……陛下!”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胸前的官袍都微微鼓起,眉宇间的忧色瞬间浓得化不开,如同殿外突然聚拢的乌云。
“地方情势之复杂,阻力之巨大,远非庙堂之上、纸面规划所能想象!其艰难险阻,实乃寸步难行!”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张面孔,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和揭露残酷现实的决心:“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对此新政阳奉阴违,百般阻挠!其手段之刁钻毒辣,用心之险恶贪婪,令人发指,更令人切齿!”
颜真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
“或借口田亩不清、户籍混乱,巧立名目,层层设卡,故意拖延分田,使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望田兴叹,空有朝廷文书却无地可耕!”
“或暗中勾结,操纵粮价,囤积居奇!表面响应朝廷减赋号召,实则将朝廷恩惠层层盘剥克扣,甚至变本加厉!”
“使得减赋之利,如同沙中沥水,难以真正润泽黎庶!更有甚者……”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猛地指向身旁的罗晓宁,“罗公!不如由你来说!”
罗晓宁早已是满面愤懑与无奈。闻声立刻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涩:“陛下!颜公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泣血!臣派往河北、河东、河南各道的工部匠师与推广吏员,屡遭地方豪强蓄意刁难!新式水车、曲辕犁、耧车等天工院呕心沥血所研、可大幅增产省力之农具,被他们斥之为‘奇技淫巧’、‘败坏农时’!更有甚者,散布谣言,蛊惑愚昧乡民,推广举步维艰!臣……臣愧对陛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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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宁说到最后,声音哽咽,深深一躬,充满了无力感。
颜真卿重重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整个帝国的疲惫:“陛下,此辈行径,狡猾至极!皆在律法边缘游走,钻营之精巧,规避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其背后盘根错节之势力网络,根深蒂固,尤以河北卢氏为魁首!”
“卢氏千年望族,但光是一个卢氏倒也不怕,但卢氏代表的是四方豪强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贸然以强力弹压,稍有不慎,便是星火燎原,激起地方巨变,天下板荡!此……实乃新政推行之最大梗阻,亦是幽州卢氏敢于如此猖獗、抗拒王化的底气所在!”
他最后一句,如同投枪匕首,矛头直指问题的核心——盘踞河北千年、势力渗透帝国肌体骨髓的卢氏门阀!
“河北卢氏”四个字,如同四块万钧巨石,沉甸甸地砸在紫宸殿每一个人的心头。
殿内刚刚因王忠嗣怒吼而升腾起的些许热度,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灭,气氛沉滞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王忠嗣脸上的战意和不解,第一次被一种深沉的凝重所取代。
他虽为武将,但也并非不通世务,深知这些盘踞地方的巨鳄有多么难缠。
王维闭上眼,似乎不忍再想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连阴影中的严庄,那冰冷的眼神也似乎变得更加幽深,显然在评估着卢氏这张巨网的韧性与节点。
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沉重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之际,一直沉默如深渊的裴徽,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笑容,而是一抹冰冷到了极致、锐利到了极致的弧度,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透着寒气的缝隙。
他的眼中,更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芒。
然而,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与这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轻松,如同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局看似铁板一块,无懈可击,幸赖元卿……”裴徽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一直静坐如渊、仿佛置身事外的新任宰相元载,“为朕献上了一策。此策,可破此百年僵局,解此心腹大患。”
刷!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聚焦于元载身上。
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愕、探寻、怀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如同聚光灯般灼热。
元载,这位以心思缜密、手段老辣着称的新贵,面容依旧保持着那份儒雅平静,仿佛殿内惊涛骇浪与他毫无关系。
迎着众人灼灼的注视,他从容起身,向御座上的裴徽深深一躬,姿态谦恭至极,挑不出一丝错处,完美诠释了人臣之礼。
然而,当他缓缓抬起头时,那双深潭般幽邃的眼睛里,却再也掩饰不住地闪烁着洞悉人心的精明与掌控全局的自信锋芒。
那光芒,锐利如鹰隼,沉静如古井,仿佛殿内所有人的心思,都早已在他的棋局之上。
“陛下谬赞,臣惶恐。”元载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富有韵律感的磁性,仿佛在拨动着一把无形的古琴,每一个音节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众人心坎上,“此乃陛下圣心烛照,高瞻远瞩,早已了然于胸。臣不过拾遗补阙,偶有所得,斗胆献芹罢了。”
他轻巧地将所有功劳归于皇帝,滴水不漏,既显谦卑,又暗示了帝王的深不可测。
随即,他步入正题,语气变得如同一位执棋者在推演一盘关乎天下的棋局,冷静而充满掌控感。
“诚如颜公所言,河北世家,尤以卢氏为甚,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其根系早已深入州郡骨髓,枝蔓勾连朝野内外,牵一发而动全身。”
元载的声音平缓,却字字千钧,他目光扫过王忠嗣,带着一丝安抚,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否定,“若强行以王将军所言之雷霆手段,调集重兵剪除,固然可逞一时之快,摧其巢穴……”
他微微一顿,如同在棋盘上落下第一枚关键的子,点明了王忠嗣方案的致命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