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计策之狠绝毒辣(第3页)
“然则,北地必致剧烈动荡,烽烟四起!卢氏千年积累,党羽遍布,其反扑之力、煽动之能,岂容小觑?届时,河北必成人间炼狱!动摇国本!更会予虎视眈眈之突厥、契丹以可乘之机!此非上策,实乃饮鸩止渴之下下之策!”
他直接而清晰地否定了王忠嗣“犁庭扫穴”的提议。
王忠嗣眉头紧锁,鼻中发出一声粗重的不满的轻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但看着元载那笃定的眼神和裴徽沉静的面容,他强压下反驳的冲动,选择继续听下去。
元载话锋一转,如同在晦暗的棋盘上轻轻落下一枚石破天惊的关键之子,瞬间点亮了整个棋局。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引人入胜的、近乎蛊惑的魔力:
“然则,诸位可曾想过……”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他们被自己的话语牢牢吸引,才缓缓道出一个看似荒谬的比喻,“若有一头贪得无厌、自视甚高的肥壮之牛,主动将那些原本分散各处、碍手碍脚的荆棘野草、毒藤蒺藜,囫囵吞下,聚于自己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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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在身前虚虚一拢,做了一个“聚拢”的手势,动作优雅而充满深意:
“那么,我们这些想要清除荆棘、开垦良田的农夫,所需做的,便只需精心磨利一把足够锋利的尖刀,然后……”他右手食指伸出,如同执笔,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从容,“静待时机。”
殿内众人,包括急躁如火的王忠嗣,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奇特而血腥的比喻所吸引,屏住了呼吸。
王维眼中露出深思,颜真卿紧锁的眉头下是惊疑不定。
严庄的眼神则锐利起来,仿佛捕捉到了毒蛇的信子。
元载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嘴角那丝掌控一切的笑意加深了:
“待那肥牛肚满肠肥,自以为消化了荆棘,变得更强壮之时,殊不知,那些尖锐的荆棘野草正在它腹中翻搅、穿刺,令其痛苦不堪,虚弱不堪!”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此时,再由牛腹之内,以我们早已磨利的那把尖刀,一举破之!”
他环视一周,声音带着一种开启新局的激昂:
“如此,既可得肥牛之血肉以飨天下(抄没卢氏财富补充国库、推行新政),又可清除其腹内盘踞之毒患(借机铲除依附卢氏的河北其他豪强),更可名正言顺,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余毒,永绝后患!”
元载的右手猛然向前一刺,如同出鞘的利剑,“此所谓,一石三鸟,毕其功于一役!”
“妙!妙啊!!!元相高见!真乃神鬼莫测之机!!!”
元载的话音刚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王忠嗣猛地一拍自己覆盖着甲叶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带着金属颤音的回响!
他眼中因长久困扰、百思不得其解而积郁的浓重迷雾,瞬间被一种拨云见日、醍醐灌顶般的狂喜精光所驱散!
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连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舒展开来,瞬间年轻了十岁!
困扰他多日、如同铁索缠身般的幽州困局,在这一刻被元载这惊世骇俗却又精妙绝伦的计策彻底劈开,豁然开朗!
“幽州卢氏!就是那头我们‘养肥’的牛!”王忠嗣兴奋地低吼着,像一头在绝境中骤然发现了猎物致命弱点的猛虎,几步就重新冲到巨大的御案前。
他那粗大、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指,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反复地戳在地图上那个用浓重朱砂圈出的“幽州”二字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坚韧的羊皮纸戳出一个洞来!
“他卢珪小儿招兵买马,好啊!他正把河北那些桀骜不驯的亡命徒、散兵游勇都聚拢到他卢家的战旗下!”王忠嗣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他联络河北豪强,更好!那些对我们阳奉阴违、首鼠两端、甚至暗中抵制陛下新政的刺头儿,都被他用利益、用威胁、用所谓的‘共抗朝廷’绑上了他的战车!他耗尽卢氏千年积累的金银财宝、粮秣军械,打造这坚城利刃,更是好上加好!他以为他在壮大,在打造一个铁桶般的堡垒,殊不知……”
王忠嗣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焰,扫过殿内众人,声震殿宇:
“他是在把河北道所有对我们心怀不满、阻挠新政、祸害地方的荆棘毒草,一股脑儿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在用自己的血肉,替我们养着这些祸害!他在给自己打造一副最沉重的枷锁,挖掘一个最深的坟墓!”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充满了复仇般的快意:
“而韩休琳——”王忠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闪电,瞬间锁定在阴影中的严庄身上,洪钟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宣判,“就是元相说的那把塞进牛肚子里的尖刀!那把被卢珪自己用最残酷的手段、用背叛、用虐杀、用无尽的羞辱日夜淬炼的尖刀!”
王忠嗣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血腥而解气的画面,脸上的肌肉都因兴奋而微微抽动:
“现在,韩休琳就在卢氏腹中!他的旧部被清洗虐杀,他的尊严被踩入泥泞,他的身体被折磨摧残!他的恨意,被卢珪亲手磨砺得比最冷的玄冰还要刺骨,比最毒的蛇吻还要致命!”
“这把刀,早已被卢珪自己磨得吹毛断发,锋利无匹!只待时机一到,由内而外狠狠一捅!卢氏这头看似庞大的肥牛,必从内部崩解,四分五裂!什么幽州坚城,什么铁桶防御,在内部的爆炸面前,都是纸糊的!不堪一击!不攻自破!”
王忠嗣越说越激动,挥舞着粗壮的手臂,仿佛已经手握千军万马,直捣黄龙:“届时,卢氏谋逆作乱,证据确凿!他们吞下的土地、财富,他们勾结的党羽名单,都会成为他们催命的符咒!”
“我们再以雷霆之势,高举王旗,名正言顺地将那些依附卢氏、盘剥幽州、鱼肉百姓、阻挠新政的河北豪门,一个不留,连根拔起,抄家灭族!将他们吞下的土地、财富,尽数吐出,用于陛下新政!一网打尽,不留后患!痛快!痛快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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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嗣再也抑制不住胸中澎湃的豪情与积压已久的闷气,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洪亮、酣畅,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在空旷高大的紫宸殿内隆隆回荡,震得梁柱嗡嗡作响,连那袅袅的沉香烟雾似乎都被这笑声冲散了几分。
一箭三雕!驱虎吞狼,借刀杀人,釜底抽薪!这环环相扣、狠辣绝伦却又精妙无比的计策,彻底震撼了殿内众人。
颜真卿眼中先是惊愕,随即是深深的复杂。
此法虽毒,手段虽酷烈,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细细思之,这或许是解决河北门阀这一千年痼疾、彻底扫清新政障碍的唯一良方?
陛下在登基之前,让人假扮黄巢,带领所谓乱兵灭了不少世家门阀,但世家门阀并不好对付,最后未能尽全功。
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为帝,天下便不好再有黄巢这般悍匪贼子存在了,只能另外想办法。
他抚须的手停在半空,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心中那杆道德的秤砣在剧烈摇晃。
罗晓宁和王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悸与恍然,同时也有一种深深的寒意,这计策对人心的算计,冷酷到了极致。
杜黄裳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手指在袖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拨动算珠——此计若成,所省下的庞大远征军费、所抄没的河北豪强千年积累的财富,简直难以估量!
足以支撑新政推行数年!
角落里,一直如雕像般的严庄,冷硬的脸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激赏。
此计将人心算计、权谋机变与天下大势熔铸一炉,狠、准、绝,将敌人的贪婪和仇恨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堪称帝王心术的巅峰之作。
“严卿,”
裴徽那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声音,将众人从元载奇谋带来的震撼和王忠嗣狂喜的笑声中拉回。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精准地落向殿柱最深的阴影处,那里仿佛蛰伏着一头随时准备扑出、撕碎猎物的冰冷猛兽。
“韩休琳这柄‘刀’,如今在卢氏腹中,被卢珪‘磨’得如何了?”裴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询,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其锋可利?其怨可深?其志……可坚?” 最后的问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把“刀”最终韧性的考量。
如同接到了出击的指令,又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凶器,严庄一步从浓重的阴影中踏出。
他仿佛是从黑暗本源中剥离出来的一道纯粹锐利的刀光,周身瞬间散发出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气息。
这位执掌帝国最隐秘力量、手握无数生杀予夺之权的不良帅,面容依旧如同万年寒冰雕琢,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而冷酷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深入他们的心防:
“回陛下,”严庄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如同宣读着来自地狱的判词,“韩休琳被囚于卢府最深处,一处名为‘寒潭’的秘院。此地守卫之森严,远超寻常天牢。卢珪遣心腹死士昼夜轮值,明哨暗桩密布,更有机关消息,内外隔绝,飞鸟难度。”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让众人想象那铜墙铁壁般的囚笼,随即继续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描述着炼狱:
“卢珪待其……”冰冷的词语从他口中吐出,“形同猪狗。日常仅以仆役食余之残羹冷炙饲之,酸馊腐坏,几与泔水无异。居处污秽不堪,蛇鼠横行,恶臭弥漫。更时常遣心腹恶奴,以‘审讯’之名,行肆意凌辱之实。鞭笞、冻饿、污言秽语,皆为寻常。”
严庄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继续吐出更残酷的事实:
“唯需其‘露面’安抚幽州军民人心之时,方将其强行拖出。梳洗更衣,以掩饰其非人惨状,甚至灌服虎狼之药,使其暂时亢奋清醒,登台作那提线木偶之戏。”
“事毕,则如剥皮般褪去其华服,重投‘寒潭’囚笼。经年累月,韩休琳身心俱废,形销骨立,枯槁如鬼,唯余一腔对卢珪、对卢氏刻骨之怨毒支撑残躯,苟延残喘。”
他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钉,钉死了韩休琳的处境。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那沉香的烟雾都似乎变得滞重。但严庄的话还未完,他抛出了更血腥的引线:
“太行山之战后,卢珪借‘整肃军纪、清除韩逆余孽’之名,大肆清洗韩休琳旧部,以儆效尤,稳固其位。”
他平板的声音,却描绘出地狱的景象,“其心腹大将刘豹,被卢珪以‘勾结韩逆、意图谋反’之莫须有罪名,当众施以‘剐刑’虐杀于幽州军辕门之外!”
“剐刑”二字一出,殿内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连裴徽的瞳孔都骤然收缩了一下。
“行刑持续两个时辰,”严庄的声音依旧冰冷,却让众人仿佛听到了那持续两个时辰、非人的凄厉惨嚎,“惨嚎之声,闻于数里!最后悬首辕门示众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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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殿内清晰地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
严庄的叙述如同最精准的酷刑,继续施加:
“据报,刘豹临刑前,目眦尽裂,血流满面,厉声诅咒卢氏‘断子绝孙,永堕无间’!其声凄厉,响彻幽州城!卢珪闻之震怒,当庭下令……”
他微微一顿,吐出最血腥的命令,“屠尽刘豹满门!无论老幼妇孺,亲族仆役,尽数屠戮,鸡犬不留!幽州西市刘宅,血染长街,三日不净!”
殿内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血块。
众人仿佛能闻到那透过时空传来的浓烈血腥气,看到那西市长街被无辜者鲜血浸透的惨状。
卢珪的暴虐,已彻底断绝了任何和解或宽恕的可能,也必将所有仇恨推向了不死不休的巅峰。
“而韩休琳,”严庄的声音将众人从血腥的想象拉回,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据我‘黑鸦’(不良人最精锐的死士代号)冒死潜入、传出的最后一份密报,”
他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这信息的代价与重量,“其于‘寒潭’囚室之中,已近癫狂。
常以头撞石墙,额破血流,嘶嚎不止,声如鬼泣。
更曾咬破指尖,沥血于肮脏布片之上,反复刻写‘卢’字!
写罢,又寻得生锈铁钉,对着那血字深凿猛刺,其字浸血透布,扭曲狰狞,恨意滔天!
其神智,已近崩溃边缘,支撑其苟活者,唯焚心蚀骨、不死不休之怨毒!”
严庄的描述,让众人眼前仿佛浮现出那阴暗囚牢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个披头散发、形销骨立如同骷髅的囚徒,在昏暗中用自己温热的鲜血,在破布上刻下仇人的姓氏,再用锈迹斑斑、可能带来破伤风的铁钉,一遍遍、疯狂地刺戳着那个血字!
每一次刻划,每一次刺戳,都伴随着无声的诅咒和灵魂的咆哮。那份怨毒,早已超越了仇恨的范畴,成为了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执念,一种存在的唯一意义。
“够了!”
裴徽断然出声,如同九霄惊雷炸响于沉寂的紫宸殿!
他眼中压抑已久的锐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乌云,再无半分犹豫!
那股一直深藏于沉静外表下的、属于帝王的决断与无上锋芒,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凛冽的寒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此刀已淬火至最利!怨毒已积至最盛!”裴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殿内众人的心上,“再磨,刀锋必崩!再压,刀身必折!时机已至!是时候,让这柄蕴藏了无尽怨毒与复仇之火的利刃,出鞘见血了!让它搅碎卢氏的五脏六腑,撕裂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让幽州,成为卢氏一门的葬身之地!”
他灼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燃烧着火焰的锁链,牢牢锁定在如同出鞘利刃般的严庄身上:
“严卿!此重任,关乎社稷安危,新政成败,非你莫属!”
严庄身形瞬间挺得笔直,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又像一柄蓄势待发的标枪,周身那股阴冷的气息骤然凝聚、锐化,充满了致命的杀伐之气。
“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持朕密令,”裴徽的声音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帝王的绝对信任,他抬手,一枚非金非玉、刻有蟠龙暗纹的玄色令牌被无声地滑过桌面,精准地停在严庄面前,“亲赴幽州!”
严庄伸出苍白而稳定的手,稳稳接住令牌。那令牌触手冰凉,却仿佛蕴含着火山般的力量。
“务必寻机,秘密联络上韩休琳!”裴徽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在深渊中回荡,“不仅要将他从那个名为‘寒潭’的地狱里活着带出来,更要让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成为刺穿卢氏心脏的尖刀!”
裴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穿透空间,灼烧着严庄的意志。他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清晰地烙印在寂静的空气中:
“告诉他!朕要的,不是一条丧家之犬摇尾乞怜的性命!朕要助他重掌幽州!让他亲手,将卢珪……”
裴徽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带着刻骨的寒意,“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报此血海深仇!雪此奇耻大辱!”
他眼中的光芒冷酷而炽烈,如同冰与火的交融:
“更要让他亲手,将那些依附卢氏、盘剥幽州、鱼肉百姓、阻挠新政的河北豪门,一个不留,连根拔起,血洗殆尽!用他们的头颅和鲜血,铺平他重返幽州的路!用他们的覆灭,作为他韩休琳效忠朕、效忠大唐的——投名状!”
裴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天地:
“此亦为朕,收回幽州,廓清河北,推行新政,开创万世太平的——奠基礼!”
最后四个字,裴徽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来的。
每一个音节都浸染着开天辟地般的决心、铁血无情的意志,以及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那不是奠基的礼炮,而是宣告血火时代的号角!
严庄深深一躬,腰弯成了标准的九十度,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在最后蓄力。
当他抬起头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属于执行者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那火焰中,倒映着幽州城的轮廓和卢氏覆灭的幻影。
“臣,严庄,领旨!”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万载寒冰崩裂,又似金石坠地,在空旷死寂的紫宸殿中激起清晰、冰冷而无比坚定的回响:
“必不负陛下重托!此去幽州,定叫那‘寒潭’秘院,化作卢氏的葬身火海!定叫那幽州城头,重悬大唐龙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