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他闯入中央神殿的那一天。

 江济堂还记得帕森斯看到不戴面具的自己时那不可置信的脸,也记得自己施加禁咒轰杀整座神殿和其中圣职者时他痛苦的表情。

 更不会忘记,骄傲的传奇骑士如星月坠落时自己满手的血腥。

 江济堂的心里浮起起泡酒似的酸涩,每一颗破裂的泡泡都带着苦味。

 他是死神的心脏,诅咒的化身,怎配有朋友?

 ‘所以,你来杀我吗?’

 江济堂想着,如果换一个立场,换成他,他肯定会杀的。

 这世界美好到他舍不得离开。他曾经梦想的无条件爱着他,也只爱他的家人,他想要的人人都可安居乐业的环境,还有宛若神迹的美食,这一切他都舍不得。

 但若帕森斯执意……他愿意死一次。

 这他欠下的。

 小小街角人来人往,黑衣的男人站定了,他们只隔了一米,近得能看到彼此眼睛的颜色。

 就像江济堂隔着人群认出已经不一样的他,帕森斯也知道自己已经找到要找的人,哪怕外表不一样,也能第一眼认定。

 温和的表情,冷静理智的眼神,不曾动摇的决心,这一切都像是焊死的面具,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破。

 他恨极了这种残忍的冷静。

 【那一天旅社相遇,不是偶然。】

 【是。】

 【此后结伴同游,书信来往,也都是假的。】

 【没错。】

 【你可曾犹豫过后悔过?】

 【从未。】

 帕森斯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在神殿之前的三问三答。

 反叛军首领孤身闯中央神殿,但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神圣军团包围着他,却不敢靠近。

 那个时候,作为军团长的他问了那三个问题。

 或许他不该问,他作为神圣骑士怎么能和反叛军有联系?但他顾不了这许多。

 三个问题三个回答,每一个都如沉重的石块压在心上。他所欣赏的,所遗憾的怀才不遇的挚友,难道只是一种假象?

 那他们的相知相伴,互为知己也是假的?

 往昔历历在目,帕森斯胸膛有冰冷的火焰在灼烧,越痛苦越寒冷。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所有事都成了他的执念和心病,不狠狠割开永远无法痊愈。

 “最后一个问题。”

 他声音嘶哑,眼眶微红,心脏因为克制而疼痛。

 “你确定要在这里问?”

 虽然人群已经因为没有热闹可看散去,但这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江济堂转过身:“风大,去另一边。”

 “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江济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问吧。”

 “最后一个问题,伊尔曼,是否有一刻,哪怕一瞬,视帕森斯为友?”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我想听你亲口说。”

 明明声音并不高,离远一点就听不清,帕森斯却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会怎么回答?’

 怕他说,又怕他不说。

 “我没有朋友。”江济堂侧过头,朦胧的光打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但眼睛冰冷又理智,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欺骗。

 帕森斯一动不动,他身体僵硬了,那双微冷的墨绿色眼睛好像没有了光。

 “你接近我,是为了杀我?那你应该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下手?”

 江济堂没有回答,帕森斯不知道他是不确定答案还是无法回答,他又问了下一个问题:“萨米尔主教,是否因你而死?”

 江济堂看着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很清晰:“是我。”

 “为什么?”那不仅是他的长辈,更是引路人,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长者。帕森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位长辈,也不相信江济堂是出于私欲,他不是那种人。

 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敌人,他都不是那种人。

 “有没有想过,他对你来说是可靠的长辈,是亲切的朋友。但对那些生活在地狱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不是。”

 “他不是那种人。我确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他保护的人却是。”

 江济堂忍不住笑了:“他唯一的儿子喜欢虐杀女仆,他知道后,选择了隐瞒,以及限制他儿子的自由。

 “这是唯一的孩子,只能如此,他也很痛苦,对吧?

 “他家的花园美极了,花朵茂盛艳丽。因为埋着三十多具尸体。”

 “我承认,还有更坏更糟糕的人,和他们比起来,主教干净极了。但我还是选择第一个找他,因为,我需要一个人出来赎罪,打破教廷神圣的标签,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江济堂冷酷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和安排。比起来,活着但有罪的主教,比死亡的主教有价值太多了。

 “但比起成为罪人,主教似乎更希望成为‘被罪恶势力迫害的牺牲者,一个屈死的圣人’。我成全了他,杀了他,仅此而已。所以,你要报仇吗?”

 “骗子。”

 银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帕森斯一步上前。江济堂的手臂被握住,锁紧,他脸白得毫无血色,但路灯下看不清。

 “我去过那里。”

 那座被火焰焚烧过的庄园很平静,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从现场遗留痕迹看,萨米尔主教是从容地喝下放置了毒药的美酒,然后坐在位置上安静死去。

 或许江济堂拿出了足以证明主教罪行的证据,所以他选择用死亡保全体面,但说到底这是主教的选择。

 这可恶的斩首者确实可恨,但帕森斯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为什么故意激怒我?”

 帕森斯看着从来都能从容不迫玩弄人心的反叛军首领。宿敌和挚友的身份融合让他的形象更加复杂不可捉摸。

 这么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吗?

 还是又一次的玩弄人心?

 银发骑士依旧守着最后一点坚持,他没有用尽全力,但他不知道眼前的人体质更弱于普通人,这样的力道已足够纤细的手臂断裂骨折。

 江济堂绷紧了嘴唇,脸上不露一点。

 两人都骄傲到不屑露出一丝脆弱和伤口。

 时间停止的魔法在此刻变成了酷刑,手臂被捏断了,又在下一秒恢复,然后继续被折断。

 江济堂几乎要适应了这个残酷的感觉,居然能笑出来:“这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所以,你是在为我找借口吗?”

 帕森斯松开手,他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江济堂的手臂垂落下,他轻轻喘息着,复笑道:“真相就是我刻意接近你,真相是我们是敌非友,真相是我已化为灰烬,和那些过去一起。它已经落幕了,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但我必须知道真相,因为我涉及其中。”他不愿意相信那些过往只是一场欺骗,“你不想说是因为已经‘遗忘’,还是你从未信任我?”

 “人性不可赌,我输得起,身后的跟随者输不起。”江济堂道。如果他抱着向日葵的手没有微微颤抖,他的确表现得冷静又漠然。

 “伊尔曼,你并不信任我。”

 “导师、朋友、下属,身边无一洁净,前半生活似笑话。承认我就要承认这一切,而我从不试探人心。”别傻了。

 “你替我决定了一切,一切,包括最后,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彻底消失。”

 他们两个人用着最冷静的一张脸,以不给对方回答机会的语速吐出一句又一句‘不平’。

 就像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也会为哪一种酒更好喝写上三页书信据理力争,但那种争辩不会藏着刀片。

 “追根究底不是好习惯,成年人要学会装傻。如果我是你完美人生的唯一一次挫败,那么我说声抱歉。”但绝不改。

 “不,不是挫败。”帕森斯忽然停下了毫无意义的对峙,“也并不完美。”

 “帕森斯。”唤着他的名,江济堂又往前走一步,他走到帕森斯跟前,再近一步就会触碰。

 他明明是微仰着头的,眼神里却藏着聛睨一切的强势:“我允许你杀我,此后万事都一笔勾销。但要杀我,就用被欺骗被辜负的理由,其他罪名我一概不认,因为……”

 帕森斯被这双近乎黑的眼睛注视着,每个细胞都在战栗,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兴奋。

 明明这个世界无法使用魔法的他只是个普通人,明明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但被他目光锁定的时候,会看不见他身上所有的‘弱势’。

 “因为,我是正确的。”

 到此,这场无声的战斗已经落幕,赢家一目了然。

 江济堂吃死了帕森斯正直的本性,他绝不会在这样的法治社会动手杀人,而且他也找不到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