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大江东去(第2页)
李益明应着声,随手拿起灌云楼特别提供给贵客的茶杯,举在眼前,打量着茶碗盖上的蝇头小楷:“欸,这杯盖上写是什么字儿啊?”
“嗯?”陆太太被台上的戏吸引了目光,没有听清李益明问了什么。
“还挺好看,人……人什么?”李益明凑近杯盖。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一道声音刺破嘈杂的空气,李益明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谛听竟然站到了自己面前。
谛听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李秘书不认识?”
李益明一噎,摆摆手将茶碗放回桌上:“当然认得。只是字太小了,我看不清。”
陆怀章跟在谛听身后上了来。在戏院这样的地方,除了喝彩的时候外,直绷绷站着挡人视线是大忌,容易被人扔鞋底子。
陆局长一向平易近人,体察民情,很识趣地没有站太久。
“你,一边去。”陆怀章对陆太太抬了抬下巴。
陆太太莫名其妙:“你干嘛啊!我还要听戏呢!”
陆怀章眉毛一立:“正事。那边有座,给你空了。”
丈夫露出这种表情时,意味着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因此,陆太太虽然十分不舍,还是不情不愿地挪了窝。
“欸,夫人将这个带上。”谛听笑道。
陆太太一回身,只见谛听手里举着个果盘。瓜子儿花生细巧果子,堆了一座小丘。正是李益明刚刚大快朵颐的那一盘。
陆太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搁那!”
谛听不言,仍旧执着地将手举在空中。厚重的木质大盘在他手中好像没有重量。独眼闪着幽异的光。
陆太太被那只眼睛看得毛骨悚然,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道骂声:“在那戳着干嘛!家里死了人挺尸啊!”
陆太太一个激灵,狠狠瞪了谛听一眼,接过果盘走了。
陆怀章坐到陆太太方才的位置上,摸摸鼻子,露出一抹苦笑。回家怕是又不得消停喽。
李益明猫着腰起身,谛听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胳膊:“李秘书哪里去?”
李益明莫名其妙道:“我跟着我干妈去那头啊。给您俩让座。”
谛听似笑非笑:“不必了。”
说罢,谛听轻轻扫了一眼坐在李益明身边的看客。看客本来正在听戏,忽然感到一道冷光闪过,一低头,只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老兄,噤声。”谛听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公事。”
看客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地退位让贤了。
李益明被陆怀章和谛听两面包夹在中间,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局长?你和崔组长找我有事吗?”
陆怀章清了清喉咙:“没事。这出戏是什么?台上这谁?”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李益明眉飞色舞,“干妈说了,这是北边最叫座的角儿,叫什么‘海中天’的。这还是第一次来灌云楼演出呢。您可有福了。”
谛听笑着接话道:“局长今天心情不好,来散散心。”
“心情不好?”李益明看了一眼陆怀章,“局长不是天天都心情不好吗?”
谛听:“……”
陆怀章深知,和李益明搞委婉、旁敲侧击那一套是不管用的。李益明的耳朵似乎有些毛病,永远听不清这世上的弦外之音。
“嗯。今天抓的两个地下党废了。”陆怀章面无表情,只是牙咬得有点紧,“他奶奶的——真他娘晦气!”
“原来如此。”李益明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台上的老生。
陆怀章媚眼抛给瞎子看,只得冲谛听使了个眼色:还要继续问吗?
谛听点了点头。陆怀章只得不情不愿道:
“可惜啊!那两人还挺重要的。代号叫什么来着?”
谛听接话道:“一个叫江风,一个叫江水。”
“对对对,江风江水。”陆怀章摩挲着茶杯,斜眼打量李益明,“这两人要是招供,汝关的赤匪能起出一大截!”
台上的老生一亮嗓,高昂激越,穿云裂石。
“好一派江景也呵!”
李益明似乎看入了迷,连眼珠子都没错开:“哦哦。”
陆怀章彻底没了辙,冲谛听投去一个请便的眼神。
谛听微微一笑,凑近李益明,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废了吗?”
李益明不耐道:“为什么啊?欸,你挡光了。”
台上的老生凛凛地唱着:
“水涌山叠——”
谛听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局里埋了很久的线,好不容易收了网。结果这两个亡命徒,掩护着十来个赤匪逃走了……”
“年少周郎何处也?”
李益明将谛听随手拨开:“你等会儿,听完这段《驻马听》再说。”
李益明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谛听更加兴奋了,他再度凑近李益明——这次离得更近。
“局里布置了这么久,结果只抓到这么两只小鱼小虾。”
谛听的琉璃眼珠几乎要碰到李益明脸上:“当然得把失去的东西从他们嘴里全挖出来了……”
李益明不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戏台。
谛听温声细语道:“刚捉住,新鲜热乎地就进了刑讯处。我亲自动的手,在江风面前把江水的胳膊剁了。”
台上的红脸老生昂然唱道:
“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暗伤嗟——”
谛听闭上眼睛,细致地捕捉着李益明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似乎比刚刚快了些?
李益明看了谛听一眼:“你说完了吗?听戏就听戏,说这些血赤糊拉的事儿干嘛?”
谛听微微歪头,用独眼和李益明对视:“李秘书不怕?你以前进过一次刑讯室,还是吐着出来的。”
陆怀章咳嗽一声,严厉道:“以前的事情提它做什么!”
李益明清如淡茶的眼睛瞥向戏台:“你看,你都打扰陆局长听戏了。”
“……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俺情惨切!”
老生字字铿锵,湍急的小锣声伴着刚劲有力的唱腔,如无数箭矢射在顽石之上。
“台台台台台咚咚咚咚咚咚!”
谛听不死心地在李益明耳边道:“那两人进了刑讯室两天,就连人形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