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布衣伽蓝
帅帐内,只剩下李信粗重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轻响。
李信眼中的狂热光芒,在李伯禽那冰冷的、背转身躯的沉默中,一点点地黯淡、熄灭。他脸上肌肉抽搐着,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惨然一笑,那笑容在血污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凄凉:“罢了……罢了……是我错了……终究是我错了……”声音低沉,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撑起身体,血墨顺着他的动作滴落得更快。
他不再看帅椅上的李伯禽,目光空洞地扫过帐中噤若寒蝉的诸将,最后落在李长风身上,用那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交代着最后的话语,如同交代后事:“大王……若……若执意如此……祛除魔念……非不可为。只需……众将士……散尽魔功……以佛法……日日洗练……精诚所至,或可……祛除魔念……”
说完,他对着李伯禽那冰冷的背影,深深一揖,几乎弯折了腰背。然后,再未发一言,拖着染血的身躯,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决绝地退出了帅帐,消失在门外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夜色之中。
章武大营的夜,深沉得如同墨染。李信的身影融入那片黑暗,很快便彻底消失了踪迹,如同被这无边的夜色吞噬,再无半点声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一层惨淡的灰白笼罩着章武大营。
沉重的营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没有鼓角争鸣,没有旌旗招展。南唐国主李伯禽,一身素服,未着王冠,只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发。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徒步走在大军的最前方,身后,是沉默得如同山岳、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三十万南唐将士。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无数脚步踏在地上发出的低沉轰鸣,如同大地沉闷的心跳。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这支曾经雄踞南方的劲旅,此刻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迷茫。
当这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楚军南方战区统帅罗英的前哨视野中时,连久经沙场的楚军斥候也惊呆了。没有预想中的刀光剑影,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那素服徒步走在最前的年轻身影。
消息火速传入楚军中军大营。罗英闻报,霍然起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他立刻点齐亲卫,快马加鞭赶至阵前。
两军阵前,一片空旷的原野上。
李伯禽独自一人,越众而出,走到距离罗英马前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清晨的寒风吹动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近乎死寂,看向马背上那位威风凛凛、甲胄鲜明的楚军统帅。
然后,在数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初升朝阳惨淡的光芒中,李伯禽双膝一弯,缓缓跪倒在地。他双手合十于胸前,动作庄重而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罪人,南唐国主李伯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晨风,传遍寂静的原野,带着一种心如死灰后的奇异平静,“率南唐举国上下,向大楚征南将军罗英,请降。”
话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楚军阵中激起一片压抑的哗然。罗英瞳孔猛地一缩,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李伯禽仿佛没有看到对面的反应,他保持着跪姿,合十的双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继续用那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南唐倾覆,罪责尽归于我一身。伯禽别无他求,只愿将军允我于章武大营所在之寿阳山,建一寺庙,剃度出家。余生,愿日日诵经礼佛,超度因我之过枉死的亡魂,并为营中……十万受魔念所苦的将士……祛除邪祟,赎我罪愆。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他的目光,越过罗英,投向远处章武大营的方向,那里,曾经是他南唐的壁垒,如今,将成为他灵魂的囚笼。
蔡阳率领的十万楚军铁流,刚刚抵达大罗河西岸。前锋斥候的马蹄甚至已经踏入冰冷的河水,溅起浑浊的浪花。士兵们摩拳擦掌,刀枪在晨曦中闪着寒光,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要强渡大江,杀入南唐腹地,去争抢那唾手可得的灭国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