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骨哨
赵山河捞起那枚骨哨时,黄河正发着秋汛。1\3·1?t`x~t?.^c+o!m¢
浊浪拍打着岸边的青石堤,溅起的水花带着河泥的腥气,打湿了他粗布褂子的袖口。他蹲在船头吐了口唾沫,浑浊的水珠砸在甲板上,混着脚下的泥浆滚成小团。三十年了,他在黄河上讨生活,从愣头青熬成了老河工,见过船翻人亡的惨状,也捞过金银珠宝的横财,可今儿个手里这东西,让他后脖颈子首冒凉气。
事情得从晌午说起。上游下来的货船在拐弯处触了暗礁,船身侧翻时,船主老刘跪在岸边哭嚎,说舱底有批从民间收来的古董,是准备运去省城的,光是定金就押了半辈子积蓄。“赵师傅,您就行行好!”老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节发白,“捞着了分您三成,不,五成!”
赵山河本不想接这活。秋汛的黄河是吃人的,水下暗流能把水牛卷得不见踪影,更别说沉船周围还可能缠着断绳、木板,稍有不慎就会被勾住腿脚。可看着老刘那张哭皱的脸,再想想家里等着交学费的孙子,他咬了咬牙,回家取了潜水镜和脚蹼。
下水前,他往嘴里灌了口烧刀子,烈酒顺着喉咙烧下去,胆气也壮了三分。扑通一声扎进水里,冰凉的河水瞬间裹住全身,像是无数根细针扎着皮肤。能见度不足半米,眼前只有翻滚的黄泥浆,偶尔有小鱼从指尖窜过,留下滑腻的触感。
他顺着船身摸索,指甲抠进朽烂的木板缝里,时不时摸到些破碎的瓷片、生锈的铁器。半个时辰过去,肺里的气快耗尽,正准备上浮,指尖突然触到个滑溜溜的东西。
不是木头的硬,也不是瓷器的脆,倒像是……骨头。
那东西比手指略短,一端粗一端细,表面磨得光滑,却在某个凸起处带着细密的纹路。赵山河心里一动,捏着那东西猛地蹬腿上浮,口鼻刚露出水面就大口喘气,呛得咳嗽不止。
“捞着了?”老刘扑过来,眼里闪着光。
赵山河摊开手心。夕阳的金辉落在那东西上,泛出陈旧的黄白色——是枚骨哨,约莫半根手指长,哨身上刻着螺旋状的纹路,细密得像春蚕啃过的桑叶。最古怪的是哨口,不是平整的切面,而是打磨成了舌尖的形状,凑近了闻,除了河泥的腥气,还有股淡淡的、类似陈年血垢的怪味。
“这……这不是古董吧?”老刘的脸垮了下来,“看着像野狗啃剩下的骨头。”
赵山河没应声。他用袖口擦了擦骨哨,纹路里的淤泥被蹭掉些,露出更深的沟壑,倒像是某种符咒。他莫名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的,黄河底下埋着千年的怨魂,有时候会借着物件上岸……
“没找着别的?”老刘还在追问。
“底下淤太厚,找不着。”赵山河把骨哨揣进裤兜,指尖触到布料下的冰凉,“你另请高明吧。”
老刘骂骂咧咧地走了,说他骗工钱。赵山河没理会,他看着手里的潜水镜,镜片上沾着的河泥里,竟混着几根极细的白毛,不知是哪种水兽的。
回家时,天己经擦黑。老伴在灶台前烙饼,麦香混着柴火的烟味飘出来,驱散了些河上的寒气。“今儿个咋回这么晚?”老伴回头,看见他裤脚的泥,“又下水了?跟你说多少回,秋汛别逞能……”
“捞着个稀罕物。”赵山河把骨哨掏出来,放在炕桌上。
昏黄的油灯下,骨哨的纹路看得更清了。老伴凑过来瞅了瞅,突然“呀”地叫了一声,手里的擀面杖“哐当”掉在地上:“这……这东西咋看着这么瘆人?赶紧扔了!”
“怕啥,就是根骨头。”赵山河嘴上硬气,心里却也发虚。他找了块红布,把骨哨裹起来塞进抽屉深处,又压了本厚厚的《黄河志》。?l?a,x!s^w¢.*c¨o,m^
夜里,他睡得不安稳。梦里总在黄河底打转,西周漆黑一片,脚下的淤泥里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忽明忽暗。突然,指尖又触到那冰凉的骨哨,刚想抓住,无数只惨白的手从淤泥里伸出来,死死攥住他的脚踝,往深处拖拽。他拼命挣扎,却听见耳边响起呜呜的哨声,又尖又细,像婴儿在哭,又像女人在泣,钻得脑仁生疼……
“啊!”赵山河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粗布背心。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炕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枚骨哨不知何时被摆了出来,红布扔在一旁,哨口正对着他的枕头,仿佛有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
他抄起枕边的烟杆,哆哆嗦嗦地把骨哨扒拉到地上,用脚碾了碾,却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是骨头裂开的声音。赵山河心里一紧,赶紧
开灯,只见骨哨滚在墙角,表面的纹路里渗出些暗红色的黏液,像血。
第二天一早,赵山河揣着骨哨就往河边走。晨雾还没散,河面上飘着白蒙蒙的水汽,对岸的芦苇荡像鬼影似的晃悠。他找了块石头,把骨哨裹在布里,使劲往河心扔去。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又落下,很快被湍急的河水吞没。赵山河盯着水面看了半晌,首到那处的漩涡消失,才松了口气,转身往村里走。
刚到村口,就见二柱子蹲在老槐树下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淋了的鹌鹑。他娘李氏叉着腰站在旁边,嗓门亮得能穿透晨雾:“昨儿后半夜还在炕上蹬腿呢,今早起来被窝凉透了!那小崽子平时连院门都不敢出,能跑哪儿去?”
“咋了这是?”赵山河走过去问。二柱子家的小儿子狗蛋才六岁,圆滚滚的,见了谁都咧嘴笑,是村里的活宝。
“狗蛋丢了!”李氏抹了把脸,指缝里漏出的眼泪砸在地上,“我夜里起夜,还瞅见他把脚丫子伸在外面,哪成想……”
赵山河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梦里的哭声,又想起那枚骨哨,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找了吗?村东头的麦秸垛,西头的枯井都找了?”
“找了!全村人都帮着找了,连茅厕都翻了!”二柱子抬起头,眼泡肿得像核桃,“赵叔,您说……您说狗蛋会不会是被啥东西叼走了?”
村里确实有黄鼠狼偷鸡的事,但要说叼走个半大孩子,绝无可能。赵山河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瞥见李氏的裤脚沾着些湿泥,泥里混着根白毛——跟他潜水镜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