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竹语星声

纸浆、抄纸、晾晒,每一步都配着简笔小图,旁边还细细标着林溪当年犯的错:“竹料要选三年生老竹,嫩竹做的纸易破”“捣纤维时力道要匀,太用力纸会脆如薄冰”“抄纸时竹帘要平,偏一寸纸就歪一分”。

 

“我们动手做吧!”阿竹挽起袖子,指尖蹭到竹筐边缘的竹刺,她却浑然不觉,跟着小宇快步走到石臼旁。竹筐里的竹料果然带着新鲜潮气,竹节处泛着青润光泽,凑近闻还能嗅到淡淡的竹腥气——那是刚伐下的竹子独有的味道。小宇按着步骤先把竹料劈成细条,竹刀落下时“笃笃”响,竹纤维顺着刀刃裂开,露出里面雪白色的肌理。阿竹蹲在一旁伸手要接竹刀,手指刚碰到刀柄,就被小宇拦住:“我来劈竹,你帮我递料,等抄纸时再教你,别急。”

 

石臼沉得很,小宇双手握着木杵往下捣,木杵与石臼碰撞发出“咚咚”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麻。没捣几下,他额头就渗满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石臼里的竹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手臂酸了,他就换只手继续,倒真应了守艺老人“心诚则活细”的话。阿竹蹲在旁边,时不时往石臼里添水,见他汗流下来,就用帕子轻轻擦去,帕子是林念缝的,边角绣着片小竹叶,擦过小宇额头时,竹叶图案正好贴在他眉骨上,像枚小小的印章。两人配合得竟像做了多年的老搭档,连添水的时机、捣杵的节奏,都渐渐凑成了默契。

 

捣了半个时辰,竹纤维终于捣成蓬松的絮状,像一堆晒干的棉花。小宇把纤维倒进大竹盆,加了点草木灰水——那是守艺老人之前教他配的纸药,能让纸浆更均匀。他握着竹棍顺时针搅动,乳白色的纸浆在盆里转着圈,竹纤维慢慢散开,最终变成一碗匀净的“白粥”。“可以抄纸了。”小宇擦了擦汗,拿起竹帘递给阿竹。

 

竹帘是细竹丝编的,网格细密,边缘用竹片固定,握在手里轻飘飘的。“抄纸要轻,”小宇站在阿竹身后,握着她的手往下沉,“像捞水里的月亮,慢慢放进盆里,再稳稳提起来,一晃纸就破了。”阿竹学着他的样子把竹帘沉进盆里,可手却忍不住发颤,竹帘刚提起来,纸浆就往一侧歪了块,像缺了角的云。“没事,”小宇笑着指了指字条上林溪的“糗事”,“林溪奶奶第一次做的纸,比你这还歪呢,边儿都卷成筒了,再来一次。”

 

第二次,阿竹的手还是抖;第三次,纸浆沾少了,薄得透光;第四次,竹帘提快了,纸边裂了道缝。直到第五次,她深吸一口气,盯着竹帘的边角慢慢沉盆,提起来时屏住呼吸,终于抄出一张完整的竹纸——虽然边缘还有点毛糙,可总算没破。她把竹帘架在竹架上,盯着湿哒哒的纸页,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等它干了,咱们就写故事!”小宇点点头,继续低头抄纸,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晃,竟有几分守艺老人当年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竹架上已晾了十几张竹纸。有的半干半湿,泛着浅青色;有的快干透了,米黄色的纸面上能看到细细的竹纤维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阿竹选了张最平整的,等它彻底干透,从背包里掏出林念给的毛笔——笔杆是老竹做的,“竹语”二字被摩挲得发亮,笔尖还沾着点上次写日记的墨。她趴在竹桌上,一笔一划地写,小脸红扑扑的,写“纸”字时还顿了顿,大概是忘了笔画,想了想才继续往下写:“今天和小宇哥哥在竹纸坊做竹纸,守艺爷爷留了字条教我们步骤。我第一次做纸破了五次,小宇哥哥说慢慢来,就像林溪奶奶学竹编那样。这张纸干了,我把它贴在竹架上,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做过纸,写过故事。我们还要做很多纸,写很多故事,不让它们被忘记。”

 

小宇也写了一张,字迹比阿竹工整些,笔锋里带着点他这个年纪少有的认真:“竹纸坊的纸能存不褪色的故事。我们要把灯塔的光、老槐树的约定、竹桥的哨声、竹艺坊的竹编,都写在竹纸上。后来的织网人会知道,他们不孤单,有很多人守过这些地方,记着这些约定。林溪奶奶的日记、守艺爷爷的字条,还有我们的字,都会留在竹纸上,等着风把它们吹给下一个人。”

 

两人踩着凳子,把写好的竹纸贴在竹架中间的位置——那里正好对着窗户,能晒到太阳,也能吹到风。刚贴好,架上的旧竹纸突然都亮了起来,淡淡的光从纸页里渗出来,像晨雾里的萤火,和新纸的光连在一起,串成一串发光的灯笼。阿竹颈间的竹形吊坠也闪起绿光,落在竹纸上,把字迹映得愈发清晰,仿佛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你们的故事,我记下了”。

 

“该回去了,”小宇拉起阿竹的手,她的手心还沾着点纸浆的潮气,“明天得早点来翻纸,不然会粘在竹帘上,纸就废了。”阿竹点点头,回头望了眼竹纸坊,竹架上的竹纸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无数个小太阳,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石臼旁的竹筐空了,竹帘上还沾着点未干的纸浆,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皮,一切都像在说“明天见”。

 

走回竹林时暮色已浓,竹香裹着晚风扑面而来,深吸一口都觉得肺里沁凉。脚下的竹叶更厚了,踩上去“沙沙”响,偶尔有熟透的竹实从枝头落下,“嗒”地砸在竹叶上,惊起几只躲在叶下的蟋蟀,“瞿瞿”叫着钻进深处。阿竹忽然停下脚步,仰着头问:“小宇哥哥,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把竹语镇的地方都走遍呀?比如灯塔,还有老槐树?”小宇想了想,伸手帮她拂掉头发上的竹叶,笑着说:“可能吧,林溪奶奶走过的路,守艺爷爷、守桥人爷爷他们走过的路,我们都要走一遍。把他们的故事记下来,再传给下一个像我们一样的孩子,这样织网人的牵连就不会断了。”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攥得更紧了,连指节都泛了白。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株正在生长的竹子,竹节分明,在时光里慢慢往前走。走到竹林口时,阿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着竹林喊:“竹纸坊,明天我们还来!”风声把她的声音送进深处,竹叶“簌簌”响,像是在回应。

 

到了镇口,远远就看见林念站在纪念馆门口等他们,手里提着两个热乎的竹叶包——竹叶是刚摘的,还带着水珠,里面裹着刚蒸好的糯米,糯米里掺了点豆沙,甜香混着竹香飘得老远。“做纸累坏了吧?快吃点垫垫。”林念把竹叶包递过去,指尖碰了碰阿竹的手背,见她手凉,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我去竹艺坊看过,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竹篾码得整整齐齐,守艺老人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阿竹咬了一大口竹叶包,甜丝丝的糯米混着豆沙的香,再裹上竹叶的清润,在嘴里散开,做纸时的累顿时烟消云散。她吃得急,米粒沾在嘴角,林念伸手帮她擦掉,笑着说“慢点吃,还有呢”。小宇也吃着,抬头望向竹艺坊的方向,那里亮着一盏竹灯——是他们临走时点的,灯罩是竹丝编的,暖黄的光透过网格洒出来,正和纪念馆的灯遥遥相望,像两颗心在打招呼。

 

回到纪念馆时,夜已经深了。阿竹趴在靠窗的桌上,把做竹纸的事写进小本子,本子是林溪当年用过的,纸页已经泛黄,她写得很认真,连“石臼很重”“小宇哥哥流汗了”这样的小事都记了下来。小宇在旁边整理竹艺坊的工具,把今天带回来的竹刀、竹刨一一摆开,用细砂纸打磨刀刃,磨完后还在刀把上缠了圈竹丝,这样握起来更舒服。林念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翻着林溪的日记,日记里夹着片干竹叶,和工具箱里的那片很像。她偶尔抬头看看两个孩子,眼里满是温柔,指尖轻轻拂过日记上的字,像是在和林溪说话。

 

窗外的竹苗又长高了些,新抽的竹叶在风里轻轻晃,影子落在阿竹的本子上,像在帮她描字。竹艺坊的灯、竹纸坊的竹纸、竹桥的哨声、老槐树的影子,还有纪念馆的日记,都在时光里静静待着,像一个个未拆的约定,等着被记得,等着被传递。阿竹写累了,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小宇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林念起身端来两杯温水,轻轻放在桌上,生怕吵醒她。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阿竹就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拉着小宇往竹纸坊跑。林念在后面喊“记得吃早饭”,两人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串“知道啦”的回声。晨雾比昨天还浓,走在竹林里,能见度不足三尺,竹香更浓了,混着露水的湿气,吸一口都觉得嗓子舒服。他们走得急,偶尔撞到竹子,“咚”的一声,引得竹枝上的露水“哗啦啦”往下掉,浇得两人头发都湿了,却笑得更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