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竹纸坊的纸
竹文化节散场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西山头,把镇口那棵百年老槐树染成了金红色,连飘落的槐叶都带着暖融融的光。林念提着个装满竹纸的竹篮走在前面,竹篮是竹翁早年编的,篮身上刻着细碎的竹叶纹,走起来“咯吱”轻响,像是在跟着脚步打拍子。阿竹和小宇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满满的小礼物——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画的竹叶水彩画,纸角还沾着点没干的颜料;有镇西头编竹器的老人送的竹蚂蚱,触须是用细竹丝做的,一碰就颤巍巍地动;还有卖炒货的张婶塞给他们的一包刚炒好的竹米,热乎乎的,隔着油纸都能闻到焦香,“给你们俩补补力气,忙活一天了”。
“今天真热闹呀。”阿竹蹦蹦跳跳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浅青色的表演服下摆扫过路边的狗尾草,带起一串细碎的露珠。她手里捏着那只竹蚂蚱,时不时举起来晃一晃,“好多人都问竹纸坊在哪儿呢,下次体验日肯定更热闹。”小宇点点头,指尖转着竹蚂蚱,忽然停下脚步说:“不如我们在竹纸坊设个‘竹纸体验日’,每个月选个晴天,专门教镇上的人做竹纸。这样不仅能让更多人学会做竹纸,还能把林溪奶奶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多好。”林念回头笑了,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这主意好,我明天一早就帮你们写告示,用竹汁写在你们做的竹纸上,贴在镇口的老槐树上,保证醒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念写的告示就贴在了老槐树最粗的枝桠旁。告示纸是阿竹和小宇前几天刚做好的竹纸,米黄色的纸面泛着淡淡的竹香,上面画着竹纸坊的简笔画——矮矮的竹屋、架着竹纸的竹架,连屋前的石臼都画得清清楚楚;字是用新鲜竹汁调的墨写的,青绿色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鲜亮,末尾还画了片小小的竹叶做落款。告示刚贴好,就围了不少人来看。穿开裆裤的小娃娃拉着家长的手,仰着脖子喊“我要去做纸”;镇东头的王阿婆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指着告示问“真的能教我们这些老太婆做纸吗?我年轻时候在娘家见过人做竹纸,可惜没敢试,现在能学吗”;连镇小学的教书先生都来了,手里捏着折扇,笑着说“我要带着学生们去,让他们看看纸是怎么从竹子变出来的”。
第一个“竹纸体验日”定在三天后的清晨。这三天里,阿竹和小宇几乎天天泡在竹纸坊里做准备。他们在竹纸坊门口摆了四张竹桌,都是从竹艺坊搬来的旧竹桌,用细砂纸把桌面打磨得光溜溜的;竹料选的是三年生的老竹,提前劈成一尺长的细条,码在竹筐里;木杵和竹帘也一一检查过,木杵的把手缠了新的竹丝,竹帘的破洞用细竹线补好;还把竹翁给的竹节草捣成了汁,装在十几个小竹碗里,摆在竹桌上——竹节草汁涂在手上能防竹刺,是竹翁当年跟林溪学的法子。林念也没闲着,提前蒸了两笼竹叶包,里面裹着糯米和豆沙,装在竹篮里,准备给体验日的人当点心。
体验日那天,天还没亮透,竹纸坊外的竹林就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第一个来的是镇东的王阿婆,手里牵着小孙子豆豆,豆豆怀里抱着个比他还高的小竹篮,奶声奶气地说“要装自己做的纸,给爷爷看”。接着,文化节上见过的几个孩子也来了,吵吵嚷嚷地冲进竹林,脚下的竹叶“哗啦”响,吓得几只竹鸡扑棱棱地从竹丛里飞出来,翅膀扫过竹叶,落下一串露珠。竹翁来得最晚,背着个半人高的大竹篓,里面装着他连夜编的小竹筐,竹筐上都编着“竹纸坊”三个字,“给大家装做好的纸用,省得拿在手里皱了”。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小宇站在石臼旁,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小老师”。他穿着林念缝的浅灰色短褂,手里握着竹刀,先指了指旁边的竹料:“大家先看我做一遍,采竹要选三年生的老竹,老竹纤维粗,做出来的纸才结实;劈竹要顺着纤维劈,不然竹条会碎;捣纤维的时候力道要匀,太轻了纤维捣不碎,太重了纸会脆……”阿竹在一旁补充,把自己第一次做纸的“糗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大家听:“我第一次捣纤维,把木杵砸到了石臼外,差点砸到自己的脚;抄纸的时候手一抖,纸浆歪成了月牙形,小宇哥哥还笑我做的是‘月牙纸’呢。”这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快下来,连王阿婆都笑着说“原来你们也有做不好的时候,那我们就放心了”。
开始做纸时,竹纸坊里顿时热闹起来,连竹林里的风都带着欢快的气息。孩子们围着石臼,伸着小手争着要捣竹纤维,小宇怕他们累着,让他们排着队轮流来,每人捣三下,“轻一点,像拍小皮球一样”。孩子们乖乖听话,小手握着木杵往下捣,虽然力气小,却格外认真,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阿婆们则坐在竹桌旁,小心翼翼地拿着竹帘,像捧着宝贝一样,偶尔纸破了,就笑着说“没事,阿竹丫头说第一次都这样,我们再试一次”。竹翁拄着竹杖,在人群里慢慢走,帮着指导新手劈竹,还把林溪当年做纸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林溪那丫头第一次做纸,捣了半个时辰纤维,手都酸了,结果抄出来的纸薄得像蝉翼,一吹就破,她坐在石臼旁哭,哭完了又接着做,直到做出第一张完整的纸,笑得比谁都甜。做竹纸和做人一样,要耐心,要用心,急不得。”
阿竹带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抄纸,小女孩叫丫丫,眼睛圆圆的,像两颗黑葡萄,手却很小,握着竹帘时手指都在发抖。阿竹就蹲下来,握着她的手,一起把竹帘往纸浆盆里沉:“慢慢来,别慌,像捞水里的小鱼一样,轻轻沉下去,再慢慢提起来。”丫丫盯着竹帘,小脸蛋绷得紧紧的,直到竹帘提起来,看到上面完整的纸浆层,才高兴地跳起来,声音脆生生的:“我做好啦!我要在上面写‘妈妈我爱你’,妈妈每天都给我做早饭,我要让她知道我很爱她。”
小宇则在帮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劈竹。老爷爷的手有点抖,握着竹刀劈了几次,都没把竹条劈开,反而把竹刀卡在了竹节里。小宇就走过去,帮他扶着竹料,手把手教他:“爷爷,竹刀要对准竹节缝,这里的纤维最松,用力往下落,一下就能劈开。”老爷爷按着他说的试了试,竹刀“笃”地一声,果然把竹条劈成了两半,他笑着拍了拍小宇的肩膀:“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我这老骨头,几十年没摸过竹刀了,手都不听使唤了。”小宇连忙说:“爷爷您只是好久没做了,多试试就熟练了,您劈的竹条比我第一次劈的整齐多了。”
中午的时候,太阳升到了头顶,竹林里的竹香混着纸浆的气息,格外清新。大家坐在竹纸坊门口的石凳上,吃着林念带来的竹叶包。竹叶包是用新鲜的竹叶裹的,里面的糯米黏黏的,豆沙甜丝丝的,咬一口,竹叶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香,在嘴里散开。丫丫举着自己刚写好字的竹纸跑过来,给阿竹看:“姐姐你看,我写好字啦!”纸上用竹汁写着“妈妈我爱你”,字迹歪歪扭扭的,旁边还画了个小太阳,太阳的光芒是用竹汁点的小点点。阿竹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写得真好,等纸干了,你送给妈妈,妈妈肯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还会把这张纸贴在墙上呢。”
下午,风渐渐大了些,竹架上的竹纸很快就晾干了。有的纸泛着米黄色,上面能看到细细的竹纤维纹路;有的纸被孩子们涂了颜色,红的、绿的、蓝的,像一朵朵彩色的花;还有的纸被折成了纸船、纸鹤,摆在竹桌上,格外好看。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作品,脸上满是笑容,连王阿婆都捧着自己做的竹纸,笑得合不拢嘴:“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还能亲手做一张纸,回去要给老头子看看,让他也羡慕羡慕。”有人把纸折成纸船,说要放在村头的小河里,让纸船带着故事漂向远方;有人在纸上画了竹林,说要挂在自家的墙上;还有人像阿竹和小宇一样,写下自己的故事,贴在竹架上。竹架上的纸越来越多,五颜六色的,像挂满了彩色的叶子,风一吹,纸页“哗啦”响,像在诉说着一个个温暖的故事。
临走时,丫丫拉着阿竹的手,不肯松开:“姐姐,下次体验日我还要来,我要做一张更大的纸,写给爸爸看,爸爸在外地打工,我要让他知道我做了竹纸。”王阿婆也说:“你们这活动真好,既学了手艺,又听了故事,下次我带我们家老头子来,让他也学学做竹纸,他年轻时候就喜欢这些老手艺。”竹翁站在一旁,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笑着对小宇说:“林溪当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竹纸坊热闹起来,让更多人喜欢竹纸,现在你俩帮她实现了,她在天有灵,肯定很高兴。”
体验日结束后,阿竹和小宇开始收拾竹纸坊。阿竹把竹架上的新故事一张张整理好,按日期排好顺序,有的纸边角有点卷,她就用竹镇纸压平;小宇则在旁边打扫卫生,把地上的竹屑扫到竹筐里,把用过的竹帘一张张洗干净,晾在竹架上。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却笑得很开心,连手上被竹刺扎出的小口子,都觉得不疼了。
“以后每个月都这样,会不会很忙呀?”阿竹坐在石凳上,揉着酸胀的胳膊,胳膊上还沾着点竹汁的痕迹。小宇点点头,又摇摇头,手里拿着块布擦竹刀:“忙是忙,但很开心呀。你看,大家都喜欢竹纸坊,都愿意听林溪奶奶的故事,这样我们的牵连就越来越多了,就像守艺老人说的,织网人的网,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大的。”林念走过来,递给他们两杯温水,杯子是竹制的,杯身上刻着竹叶:“忙不过来就叫我,我也能帮你们搭把手。再说,镇上的人肯定也愿意帮忙,你看今天,王阿婆帮着招呼人,竹翁帮着指导,以后人多了,大家肯定都会来帮忙的。”
接下来的日子,竹纸坊果然越来越热闹。每个月的体验日,来的人都比上次多,有时人太多,竹纸坊里都站不下,大家就坐在竹林里,听小宇讲做竹纸的步骤,听竹翁讲林溪的故事。竹翁总是提前一天来帮忙准备竹料,把竹料劈成细条,码得整整齐齐;镇上的裁缝铺老板张婶,每次都会来帮忙修补竹帘,她的针线活好,补好的竹帘看不出来痕迹;连镇西的铁匠李师傅都来帮着加固石臼,他用铁条把石臼的边缘绑好,说“你们这是好事,我得帮衬帮衬,石臼结实了,你们捣纤维也省力”。
阿竹和小宇也越来越熟练,不仅会教大家做竹纸,还会讲更多的故事——有竹翁讲的林溪当年在竹纸坊做纸时,遇到下雨天,把竹纸搬到屋里,自己却淋了雨的往事;有守桥人爷爷讲的竹桥的故事,说林溪当年经常在竹桥上放纸船,纸船上写着对远方朋友的祝福;还有他们自己在竹语镇遇到的人和事,比如帮邻居阿婆修竹椅,帮镇上的孩子编竹篮。他们还学着林溪的样子,用竹纸做风筝,在风筝上写满故事,趁着春风放飞。风筝飞得很高,飞过竹林,飞过竹桥,飞过镇口的老槐树,竹纸上的字迹在风中轻轻晃,像在把故事传递给每一个看到风筝的人。
这天,阿竹和小宇像往常一样去竹纸坊,刚走进竹林,就发现地上有一串奇怪的脚印。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却比普通孩子的脚印深,而且脚印旁边还有些细碎的竹屑,像是有人在这里劈过竹。“是谁来过这里呀?”阿竹蹲下来,指着脚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地上的竹屑,竹屑还是新鲜的,应该是刚留下没多久。小宇也觉得奇怪,挠了挠头:“体验日刚过没多久,按理说不会有人来呀,难道是镇上的孩子来玩了?”
两人顺着脚印往前走,脚印在竹林里绕了几个弯,最后通向竹纸坊。走到竹纸坊门口,他们发现屋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纸。小宇握紧了手里的竹刀——竹语镇的人都知道竹纸坊的规矩,没人会随便进未开门的竹纸坊。他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男孩蹲在竹架旁,正小心翼翼地摸贴着的竹纸,手指轻轻拂过纸面上的字迹,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枝,竹枝上沾着点新鲜的竹汁,像是在模仿他们写故事。
“你是谁呀?”阿竹轻声问,怕吓着他,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小男孩回过头,露出一张圆圆的脸,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看到阿竹和小宇,顿时紧张起来,手都有些发抖,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竹纸。“我……我叫小竹,从隔壁镇来的。”小男孩的声音小小的,像蚊子叫,“我在镇口看到你们贴的告示,就想来看看竹纸坊,对不起,我没经过你们同意就进来了,我现在就走。”
小宇放下竹刀,走过去蹲下来,笑着说:“没事,你不用走,我们又不怪你。你是不是也想做竹纸呀?”小竹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像星星一样:“我妈妈说,竹语镇有个能做不褪色纸的地方,我想来看看,想做一张纸,写给我奶奶,她生病了,住在医院里,我想让她知道我很想她,想让她快点好起来。”
阿竹听了,心里软软的,像被温水泡过一样。她走过去,拉着小竹的手,手小小的,有点凉:“我们教你做竹纸吧,做一张最漂亮的纸,写给奶奶,奶奶看到了肯定会很高兴的,病也会好得更快。”小竹高兴得跳起来,手里的竹纸都掉在了地上,阿竹帮他捡起来,发现纸上用铅笔写着“奶奶快点好起来”,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笔画都连在了一起,却写得很认真,纸角都被攥得有些皱了。
那天,阿竹和小宇专门教小竹做竹纸。小竹学得很认真,劈竹时虽然力气小,握不住竹刀,小宇就帮他扶着竹料,他一点点地劈,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也不肯休息;捣纤维时,他站在石臼旁,踮着脚尖,双手握着木杵往下捣,每一下都很用力,小脸憋得通红;抄纸时,
他小竹抄纸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初学手艺的林溪——试了三次才终于抄出一张完整的竹纸。第一次伸手沉竹帘时,他太急着看结果,竹帘刚沾到纸浆就往上提,只沾了薄薄一层,对着光看几乎能透见竹架的纹路;第二次倒稳了些,可提帘时被风吹得晃了晃,纸边“嘶”地裂了道细缝,像被竹叶划开的口子;第三次他深吸一口气,小手紧紧攥着竹帘边缘,盯着竹帘边角一点点往纸浆盆里沉,直到整个竹帘都浸在乳白色的纸浆里,才屏息凝神慢慢往上提——这一次,竹帘上铺着一层匀净的纸浆,像冬日清晨落在竹枝上的细雪,没有一处破损,没有一点歪斜。
“成了!我做成啦!”小竹举着竹帘原地跳了起来,声音脆生生的,满是雀跃,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跟着亮了起来,映着竹纸坊里的光,像落了颗小星星。
阿竹连忙走过去,帮他把竹帘轻轻架在通风的竹架上——那是竹翁特意选的位置,风从竹窗吹进来,既能让纸快点干,又不会把湿纸吹皱。她看着湿纸在风里慢慢舒展,纸浆里的竹纤维渐渐清晰,笑着对小竹说:“等它彻底干透,我们就用竹汁调墨写字,竹汁写的字不怕潮,就算来来把纸放很久,上面的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小竹用力点点头,搬了个小竹凳坐在竹架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湿纸,时不时伸手轻轻碰一下纸面的温度,指尖刚碰到湿凉的纸浆就赶紧缩回来,像在守护一件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
等竹纸彻底干透时,夕阳已经漫过竹纸坊的屋顶,透过竹窗的缝隙洒进来,把米黄色的纸面染成了暖融融的金色,连纸面上的竹纤维纹路都镀上了一层光。小宇从竹篮里拿出竹炭和清水,在竹制的砚台里慢慢研磨——竹炭是去年冬天在竹林里烧的,磨出来的墨带着淡淡的炭香,混着清水搅开,墨色浓淡正好。阿竹则从竹柜里找出林念送的小楷笔,笔杆是细竹做的,裹着一层薄漆,握在手里刚刚好,正适合小竹的小手。
小竹趴在竹桌上,小手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写“奶奶”两个字时,他顿了顿,笔杆在纸面上悬着,抬头看向阿竹:“阿竹姐姐,‘想’字怎么写呀?我想写‘我想奶奶’。”阿竹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在废纸上先写了一遍“想”字,一边写一边说:“上面是‘相’,跟着在废纸上描了两三遍,直到笔画顺了,才认真地在竹纸上写起来:“奶奶,我在竹语镇的竹纸坊做了一张不褪色的纸。每天我都在想您,您在医院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快点好起来。等您好了,我就带您来竹纸坊,这里的竹子很香,风一吹竹叶就沙沙响;阿竹姐姐和小宇哥哥都很好,他们教我做竹纸,还陪我说话。我等着您来,和我一起做一张最大的竹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小竹把笔轻轻放在砚台旁,用小手轻轻拂过纸面——竹纸的糙感蹭着指尖,却一点都不扎人,反而让他觉得格外安心,好像奶奶真的能摸到这张纸,感受到他的心意。阿竹帮他把竹纸折成小小的方块,放进他带来的蓝布兜里——布兜是奶奶缝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兰花,正好能装下这张竹纸。“这样揣在身上,就像把想对奶奶说的话带在身边啦,”阿竹帮他把布兜的带子系紧,“等见到奶奶,把纸给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小竹紧紧攥着布兜,小拳头攥得都发白了,他给阿竹和小宇深深鞠了个躬,额头都碰到了竹桌的边缘:“谢谢阿竹姐姐,谢谢小宇哥哥。我以后每个月都来竹纸坊,要做很多很多竹纸,写给爸爸妈妈,写给医院的护士阿姨,还要写给我的小伙伴,告诉他们竹纸坊的故事,告诉他们这里的纸能写不褪色的话。”
看着小竹蹦蹦跳跳地走进竹林,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竹丛,惊起几只粉白色的蝴蝶,蝴蝶绕着他飞了两圈,才慢慢飞向竹林深处。阿竹靠在竹架上,笑着对小宇说:“你看,又多了一个织网人。”小宇望着小竹消失的方向,手里捏着一片刚落下的竹叶,竹叶的边缘还带着点绿意,他忽然明白守艺老人说的“牵连”是什么——不是用绳子捆着的沉重羁绊,是故事像竹根一样,在土里悄悄蔓延,从林溪到守艺老人,从守艺老人到他们,再从他们到小竹,然后从竹纸坊的竹架,蔓延到镇上的每一户人家,蔓延到隔壁镇的医院里,甚至蔓延到小竹未来要遇见的每一个人心里。
日子像竹纸坊的竹帘,被阳光一天天晒得暖融融的,连竹帘上的竹丝都透着股温乎气。竹艺坊和竹纸坊渐渐成了竹语镇的“活招牌”,只要提起竹编和竹纸,镇里人都会说“去竹艺坊找阿竹和小宇,他们俩的手艺好着呢”。竹艺坊里,阿竹和小宇教大家编竹编的手艺越来越精:从最基础的竹篮、竹筐,篮底编着“米”字纹,结实又能装;到小巧的竹制针线盒,盒盖还雕着细细的竹叶纹,打开盒盖,里面分了好几个小格子,能放针、线、顶针;再到复杂的竹扇,扇面上用竹汁调了淡墨,画着一片小小的竹林,扇柄缠着细竹丝,握在手里不打滑,夏天扇风时还能闻到淡淡的竹香。
来学竹编的人越来越多,连隔壁镇的中学老师都带着学生来,说要做“竹编手账”——用竹篾编手账的封面,里面夹着竹纸做的内页,把课堂笔记、读后感都写在竹纸上,“这样的手账,放多少年都不会坏,等学生们长大了,翻起来都是回忆”。阿竹和小宇还专门为学生们设计了简单的竹编图案,比如小太阳、小花朵,让他们能更快上手,每次学生们拿着自己编的手账离开时,都笑得格外开心。
竹纸坊的体验日更是场场热闹,每次都挤满了人,竹架上的故事堆得像座小山:有镇西卖豆腐的张叔写的“今天用竹纸记了磨豆腐的做法,从泡黄豆到点卤,每一步都写清楚了,希望儿子以后能学会,把家里的豆腐坊传下去”;有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妞妞画的“竹纸坊的竹鸡,羽毛是红色的,嘴巴尖尖的,每天都在竹林里叫”,画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竹鸡是我的朋友”;还有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托父母带来的字条,写着“今年过年我一定回来,到时候要亲手做张竹纸,写给家里的爸妈,告诉他们我在外面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担心”。
阿竹专门找了个旧竹箱——是守艺老人当年用过的,箱身上刻着模糊的竹叶纹,她把竹箱擦干净,在上面刻了“竹语故事集”五个字,然后把竹架上的故事按季节分类装起来:春天的故事里有刚抽芽的竹苗,夏天的故事里有竹纸坊的蝉鸣,秋天的故事里有竹林里的落叶,冬天的故事里有暖乎乎的竹叶包。竹箱就放在竹纸坊最显眼的位置,谁来了都能翻开看,有时候镇上的老人会坐着翻一翻,笑着说“这都是咱们竹语镇的日子呀”;有时候孩子们会围在竹箱旁,让阿竹念上面的故事,听完了就说“我也要写一个故事,放进竹箱里”。
这天清晨,天刚亮,阿竹和小宇就背着竹篮往竹艺坊走——竹篮里装着今天要教大家编竹扇的竹篾,提前劈好泡在水里,这样竹篾更软,不容易断。刚到竹艺坊门口,就看见台阶上放着个竹制的邮包,邮包是用竹篾编的,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竹纸,纸面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能看清“致竹语镇竹艺坊的小先生”几个字。
邮包上的邮戳是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寄来的,阿竹和小宇好奇地拆开,里面是一叠用竹纸装订的本子,封面上写着“竹纸配方笔记”,还有一封叠得整齐的信。信的字迹娟秀,纸页泛着淡淡的竹香,阿竹一眼就认出来——是林溪奶奶的笔锋,和纪念馆里日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信里说,寄信的是林溪早年在南方认识的手艺人后代,上个月整理家里的旧物时,在一个竹箱里发现了林溪写的信和这本笔记。林溪在信里提过“竹语镇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个竹纸坊,能做出写不褪色故事的竹纸”,后来他在网上看到竹语镇竹文化节的照片,照片里阿竹和小宇在舞台上做竹纸,背景里的竹纸坊和林溪信里写的一模一样,就赶紧把笔记和信寄了过来,“希望这些东西能帮到你们,也希望林溪先生的手艺能一直传下去”。
本子里的竹纸配方笔记写得格外仔细,每页都画着小图:比如“草木灰水要按‘三斤竹料配一两灰’的比例调,灰太多纸会发脆,灰太少纸不结实”;“抄纸时竹帘要在盆里停三秒,让纸浆均匀地沾在竹帘上,提帘时要稳,不能晃”;“晾晒竹纸时,要离地面三尺高,避免地上的潮气把纸弄潮”。最后几页还画着竹纸坊的草图,上面标注着“石臼旁要种棵竹,夏天能遮阴,竹影落在石臼上,捣纤维时都觉得凉快”——现在竹纸坊的石臼旁,果然长着棵新竹,是去年体验日时,王阿婆的小孙子豆豆种的,当时豆豆还说“要种棵竹子陪石臼”,如今这棵竹已经长到半人高,竹节分明,新叶舒展,正好能给石臼遮阴。
阿竹和小宇把笔记小心地放在纪念馆的玻璃柜里,和林溪的日记摆在一起,还在旁边放了块小牌子,写着“林溪奶奶的竹纸配方笔记”。竹翁知道后,特意拄着竹杖来纪念馆看,他戴着老花镜,手指轻轻摸着笔记上的字迹,眼眶慢慢红了:“林溪这丫头,当年做纸时就怕后来人走弯路,连配笔都写得这么细,连石臼旁种竹子都记着。你们俩能把竹纸坊撑起来,把她的手艺传下去,她在天有灵,肯定放心了。”
没过多久,竹语镇迎来了一场小雨。雨不大,像牛毛一样轻轻飘在竹林里,竹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就“滴答滴答”往下掉,落在地上的竹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阿竹和小宇撑着竹编的伞——是他们自己编的,伞面是竹丝编的,涂了层桐油,能挡雨——去竹纸坊检查竹纸,怕雨水从竹窗飘进屋里,把竹架上的故丝打湿。
刚走到竹林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竹,背着个小竹篓,身上披着件小小的蓑衣,手里拿着张竹纸,正站在雨里往竹纸坊的方向张望,蓑衣上的草叶都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
“小竹,你怎么来了?下雨呢,怎么不撑伞?”阿竹连忙跑过去,把手里的伞递给他。小竹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竹纸,纸面上用红笔写着四个大大的字——“奶奶出院啦”,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开心:“我奶奶好啦!医生说她可以出院回家了,她让我来谢谢你们,还让我把这个给你们看。”他说着打开背上的竹篓,里面装着几块用竹米做的糕,用竹叶包着,还热乎着,“这是奶奶做的竹米糕,她说竹米是竹林里长的,送给你们尝尝,谢谢你们教我做竹纸,奶奶说看到我写的纸,病都好了一半呢。”
那天,小竹在竹纸坊又做了一张竹纸。这次他做得很熟练,劈竹、捣纤维、抄纸,每一步都做得有模有样,连小宇都说“比第一次做的时候好多了”。做好纸后,他在上面写着:“奶奶说,等春天暖和了,就来竹语镇的竹纸坊,和我一起做一张最大的竹纸,写给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阿竹把这张纸贴在竹架的最上面,旁边是林溪笔记的复印件,事叠在一起,像竹子的竹节一样,一节连着一节,一节比一节高。
夕阳西下时,雨停了,竹林里升起淡淡的雾气,像一层薄纱,竹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格外清新。阿竹和小宇坐在竹纸坊门口的石凳上,小竹坐在他们中间,三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竹米糕,慢慢吃着。竹米糕的甜香混着竹香,在嘴里散开,暖乎乎的。他们一起望着远处的竹艺坊——那里的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出来,和竹纸坊的灯光遥遥相对,像两颗心在互相打招呼。
“小宇哥哥,你说以后会不会有很多人,像我们一样守着竹语镇的故事呀?”阿竹咬了一口竹米糕,手里捏着小竹送的那张写着“奶奶出院啦”的竹纸,纸面上的红笔字还很鲜亮。小宇点点头,伸手帮她拂掉头发上沾着的水珠——是刚才下雨时不小心沾到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会的。你看,林溪奶奶的故事在笔记里,每次我们看笔记,都像在听她讲当年做纸的事;竹翁爷爷的故事在嘴里,他每次讲林溪的往事,都能让更多人知道竹纸坊的过去;我们的故事在竹纸上,每次有人来做纸,都会把我们的故事读一遍;小竹的故事在他给奶奶的信里,奶奶看到了,护士阿姨看到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看到。这些故事就像竹子的根,扎在竹语镇的土里,会慢慢长出更多的竹子,吸引更多人来听故事、写故事、守故事。”
小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竹米糕分给阿竹和小宇:“等我长大了,也要来竹纸坊当老师,教别人做竹纸,还要把奶奶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告诉他们竹纸能写不褪色的话,告诉他们只要心里有想念,就一定能传到想传的人那里。”阿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竹的头发软软的,像刚抽芽的竹叶。远处的竹林里,几只竹鸡“咕咕”地叫着,声音清亮,像是在应和小竹的话。
夜幕慢慢落下,月亮升了起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撒了一把星星。竹纸坊的竹架上,那些写满故事的竹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每张纸都像一颗发光的星星,串在一起,照亮了整个竹纸坊。竹艺坊的灯还亮着,竹纸坊的竹纸还泛着光,竹桥的影子在月光下静静卧着,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未干的水珠,纪念馆里的日记和笔记还在玻璃柜里安静地待着——它们不是孤立的存在,是一张细密的网,把竹语镇的人、远方的人、听过故事的人、写过故事的人,都紧紧牵连在一起。
阿竹拉着小宇和小竹的手,三个人一起往镇上走。小竹走在中间,左手拉着阿竹,右手拉着小宇,脚步轻快。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三个长长的影子,像三株正在生长的竹子,竹节里藏着说不完的故事,竹叶上挂着亮晶晶的星光。他们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会有新的竹料要劈,新的纸浆要调,新的故事要写;会有镇上的阿婆来竹艺坊学编竹篮,会有隔壁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