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种满桃树(第2页)

 队伍启程时,周彻把风筝系在了马鞍上。虎皮在马后一路颠簸,像只沉默的巨兽跟着他们前行。路过河湾时,他勒住缰绳,看见几个兵卒正用草席裹着什么,要往坑里埋。草席边角露出半截草鞋,鞋底还沾着新鲜的泥 —— 那是他昨天分给孩子的,本是要等回皖城后让鞋匠纳双新的。 

 “等等。” 周彻翻身下马,将风筝塞进草席里,“这样…… 他就能带着老虎飞回家了。” 埋坑的小兵红着眼眶点头,挥起铁锹时,土块落在草席上的声音格外沉闷。 

 赵伯牵着马站在一旁,忽然叹了口气:“建安十三年那会儿,我家小子也爱放风筝。”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帐,“那年赤壁火起,他非要把风筝放得比船帆还高,说要给周郎当瞭望哨。_6·吆¢墈/书\网, *追¨醉^鑫/璋,踕.” 

 周彻摸了摸怀里的帛书,帛角的丝线勾住了衣襟。他想起昨夜梦里的星链,丞相站在皖城墙上的身影被星光镀着金边,手里的线轴转得沉稳,仿佛连风都跟着他的节奏走。那时他还不懂,为何丞相总爱在军帐里画风筝,有时是朱雀,有时是玄龟,最常画的还是那条衔着明珠的龙,龙鳞上标着各州郡的名字。 

 “丞相的帛书,写了什么?” 赵伯忽然问。队伍己经走远,马蹄扬起的尘土渐渐落定,露出被踩踏的青草,断茎处还在渗着汁液。 

 周彻把帛书掏出来时,晨光刚好穿过云层,在那些风筝图案上流动。最上面的凤凰风筝翅膀展开,羽翼间用朱砂点了无数小点,赵伯凑近了才看清,那是各州的城池。“这是……” 

 “丞相说,每座城都是一颗星。” 周彻的指尖划过凤凰的尾羽,那里有个小小的墨点,标注着皖城,“昨夜突围前,他把这个塞给我,说要是他没能回皖城,就让我把帛书交给参军。” 

 赵伯的呼吸猛地顿住。昨夜魏军偷袭西营时,丞相亲率三百甲士断后,他们突围到河湾时,还听见身后传来震天的厮杀声。他看着周彻怀里的帛书,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许昌,那时他还是个亭卒,见过曹公的铜雀台落成,万千灯火映着漳河,像撒了一河的金珠。可那些灯火再亮,也照不亮他逃荒路上冻死的妻儿。 

 “快看!” 队伍前头忽然响起惊呼。周彻抬头,看见皖城方向的天空飘起无数风筝,青灰色的城墙上空,一只巨大的朱雀风筝正迎着朝阳升起,翅展足有三丈,翅尖垂着的彩穗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信号!” 赵伯的声音发颤,“丞相他们…… 回城了!” 

 周彻勒马驻足,望着那只朱雀风筝越飞越高。他忽然明白帛书上那些细密的针脚是什么意思 —— 每道线都连着一座城,每个结都系着一群人。就像此刻,皖城的风筝升起来,周围的坞堡、营寨便接连升起回应的风筝,青的是猎户,白的是农夫,黑的是归乡的流民,密密麻麻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兜在中央。 

 队伍行至皖城东门时,守城的兵卒正忙着把新糊的风筝挂上城楼。周彻看见参军站在城楼下,手里捧着一卷竹简,看见他们回来,忙让人放下吊桥。“周队率,丞相在观星台等你。” 参

军的声音带着沙哑,眼下的青黑比城砖还要深,“昨夜他带伤杀退魏军,回来就一首在画图。” 

 观星台还只是个土台,夯土的边缘还留着未干的泥浆。周彻拾级而上时,听见竹笔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丞相正背对着他站在台顶,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左臂缠着的布条渗出血迹,染红了半边衣袖。他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帛布,上面用墨线画着纵横交错的网格,每个格子里都标着地名,无数细线从中心的皖城延伸出去,像蜘蛛结网。 

 “来了。” 丞相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接过周彻递来的帛书,“昨夜梦见你了,说要帮我把星子串起来。” 他将两张帛书拼在一起,周彻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风筝图案正好能嵌入丞相画的网格,那些风筝线与网格上的细线严丝合缝,竟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天下舆图。 

 “这些线……” 周彻惊得后退半步。 

 “是商道。” 丞相指着舆图上淮河沿岸的红线,“许昌到邺城的粮道,庐江到豫章的水路,还有巴蜀的栈道。” 他拿起竹笔,在朱雀风筝的位置点了个朱点,“等天下太平了,这些线就不再是运粮草的道,该运丝绸、瓷器、孩子们的风筝线。” 

 周彻看着丞相受伤的左臂,伤口渗的血滴在帛书上,在豫州的位置晕开一小团红。他忽然想起那个放牛娃,想起河湾里的草席,想起无数在乱世里像风筝一样断线的人。“可魏军还在庐江,曹真的大军据说己经过了寿春……” 

 “你看那风筝。” 丞相指向天空,昨夜梦里的星链仿佛真的出现在晨光里,朱雀风筝的线连着无数小风筝,在风里起伏却始终不断,“线攥在手里,就不怕飞远。” 他拿起周彻带来的风筝,将战旗糊的老虎系在观星台的旗杆上,“这虎皮是用魏军的战旗改的,正好让他们看看,被撕碎的旗子,也能变成护佑孩子的风筝。” 

 日头渐渐升高,城里的百姓开始往观星台这边聚拢。一个抱着陶罐的老妇人仰头看着风筝,忽然抹起了眼泪 —— 她认出那白虎风筝的布料,是儿子生前的军服,上个月在守城时被流矢射穿的。几个孩童围着旗杆奔跑,伸手去够飘动的彩穗,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台边的麻雀。 

 周彻摸了摸怀里的帛书,此刻它己经被阳光晒得温热。他看见丞相正在舆图上标注新的线条,笔尖划过的地方,仿佛真的有丝线在延伸,将破碎的州郡一一缝合。远处的练兵场上,新兵们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得观星台的夯土微微发颤,却惊不散空中的风筝。 

 忽然有只风筝的线断了,是只用桑皮纸糊的小鱼,摇摇晃晃往西北飞去。周彻正要去追,却被丞相拉住。“让它飞吧。” 丞相望着小鱼风筝消失在云层里,“总有一天,我们的风筝会飞到许都,飞到邺城,飞到所有还在打仗的地方。到那时,孩子们就不用躲流矢,只用学怎么让风筝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