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种满桃树(第3页)

 日头爬到头顶时,观星台周围己经聚满了人。周彻看见赵伯正教几个孩童放风筝,粗糙的大手握着稚嫩的小手,慢慢放线。有只蝴蝶风筝飞起来,翅膀上还沾着没撕干净的布告残片,上面 “纳粮” 二字被孩童用朱砂涂改成了 “太平”。 

 他低头看向帛书,忽然发现那些风筝图案的连接处,都用极小的字写着人名。放牛娃的名字在庐江的位置,赵伯儿子的名字在皖城城墙边,还有无数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名字,像星子一样散布在舆图各处。而将这些名字串起来的,是丞相用朱砂画的线,从皖城出发,蔓延向天下西方。 

 周彻忽然明白,那些在空中飞舞的风筝,从来都不只是风筝。它们是未凉的热血,是未碎的希望,是乱世里无数人攥紧的那根线。而此刻,这根线正牢牢握在观星台的人手里,握在每个仰头望天的人心里,总有一天,会把所有离散的山河都兜回来,缝成一片完整的锦绣。 

 远处的烽火台忽然升起狼烟,是魏军来犯的信号。观星台的人群瞬间安静,随即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 老兵们握紧了矛,妇人把孩子护在身后,连孩童都学着大人的模样,挺首了小小的身板。周彻拔刀出鞘,刀光映着空中的风筝,竟有种奇异的温柔。 

 周彻的刀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凛冽寒光,却在触及那些飘摇的风筝时,晕染开一层奇异的温柔。蝴蝶风筝翅膀上的 “太平” 二字被风掀起边角,朱砂的痕迹在布告残片上洇开,像极了当年战场上染血的家书。 

 “列阵!” 观星台上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声音,是曾在长坂坡断后的老兵陈武。他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右手紧握的铁矛却稳如磐石,矛尖上斑驳的锈迹里还嵌着

建安十三年的箭簇。周彻认得那杆矛,当年在当阳桥畔,正是这杆矛挑落了七名曹营偏将。 

 人群如水流般自动分开通道,妇人们牵着孩童退到观星台内侧的石墙后。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将怀里的陶罐塞进周彻手中:“将军,这是今早煮的米汤。” 陶罐还带着温热,周彻触到罐底刻着的 “赵” 字,忽然想起赵伯儿子的名字就在皖城城墙边。 

 狼烟在湛蓝的天幕上拖出浓黑的尾迹,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周彻仰头望去,那些风筝仍在高空盘旋,蝴蝶、老鹰、游鱼,甚至还有一只笨拙的乌龟风筝,都是寻常人家孩童的玩物,此刻却像战旗般列阵天穹。他忽然注意到,乌龟风筝的腹甲处,用炭笔写着 “邓艾” 二字,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 —— 那是三个月前,被魏军掳走的货郎儿子画的。 

 “周将军!” 亲卫队长气喘吁吁地奔上观星台,甲胄上沾着草屑,“斥候回报,是邓艾亲率的五千屯田兵,带着二十具投石机,距城己不足十里!” 

 周彻捏碎了手中的陶片,米浆顺着指缝滴落,在帛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恰好漫过庐江的位置。放牛娃的名字在墨迹里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那孩子总爱骑在水牛背上吹笛,笛声里总带着《蒿里行》的调子,却被他改得轻快了许多。 

 “陈老,你带三十名老兵守东侧箭楼。” 周彻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刀身在掌心转了半圈,“妇孺沿密道撤往皖城地宫,那里的粮仓够支撑三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仰着头的孩童,“赵伯,劳烦您带着孩子们…… 继续放风筝。” 

 赵伯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郑重地接过周彻递来的半块帛书。那上面用朱砂圈着的,正是皖城周边的烽火台分布图。“将军放心,便是断了手,老夫也让这些风筝飞到天黑。” 他身后的孩童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线轴,竹骨碰撞的脆响里,竟有几分战前鼓点的意味。 

 周彻转身时,看见石墙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炭笔写满了字。“建安五年,吾儿战于官渡”“建兴三年,夫君殁于南中”“景初元年,阿弟失于合肥”…… 一行行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在今日被新的朱砂填满 —— 有孩童歪歪扭扭的 “我要杀曹贼”,也有妇人清秀的 “愿护此城周全”。 

 城门外传来投石机绞盘转动的咯吱声,第一块巨石擦着城楼飞过,砸在观星台西侧的老槐树上。百年古槐轰然倒塌,断裂的枝干间露出个鸟巢,几只雏鸟扑腾着跌落在地。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突然冲出人群,将雏鸟拢在怀里,她身后的妇人惊呼着追来,却在看见周彻的眼神时猛地顿住。 

 “放箭!” 周彻的吼声与弓弦震颤声同时响起。老兵们架在城垛上的弩箭如暴雨倾盆,最前排的魏军应声倒下,投石机的绞盘声戛然而止。周彻注意到,有支箭羽上系着红布条,那是庐江猎户特有的记号 —— 帛书上放牛娃的名字旁,正画着同样的红布条。 

 蝴蝶风筝突然剧烈摇晃,周彻抬头时,正看见一支流矢穿透了它的左翼。布告残片簌簌飘落,露出背后更陈旧的字迹 —— 那是建安七子王粲写的《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的句子被人用针线仔细缝补过,针脚细密如鱼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