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侧身避过(第3页)
船队行至涡水中段时,忽然起了浓雾。周泰指挥着骑士们警惕西周,孙策却缠着苏羽要下棋。苏羽从行囊中取出一副旧棋盘,棋盘边角己被磨得发亮,正是当年在洛阳太学与荀彧对弈时用的那副。
“先生执黑先行?” 孙策捻起一枚黑子,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苏羽却摇头,将白子推到他面前:“你用白棋。”
孙策不解:“棋理之中,白棋后行,岂不是吃亏?”
“真正的棋局里,后发未必受制,” 苏羽落下一枚黑子,“就像当年董卓入京,天下诸侯皆欲争先,唯有曹孟德选择隐忍。” 他指尖顿在棋盘中央,“这里是许昌,你看 ——”
黑子在天元落定,周围瞬间被白子围堵。孙策看得入神,忽然拍手:“先生这是诱敌深入!”
苏羽笑了笑,目光却飘向舱外。浓雾中隐约传来橹声,周泰的喝问声在水面上荡开。他忽然想起初平元年,他与曹操在酸枣会盟时,也是这样一个雾天。那时袁绍高坐盟主之位,曹操却在帐外与士卒同吃同住。夜里曹操拉着他的手说 “子羽,这天下要变了”,他望着帐外摇曳的火把,只觉掌心被曹操握得生疼。
“先生!” 周泰的声音忽然在舱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有船队靠近,旗号是…… 荆州的!”
孙策猛地站起,腰间吴钩瞬间出鞘:“来得正好!”
苏羽按住他的手腕,目光透过舱门望向雾中。那些模糊的帆影在雾里若隐若现,船头隐约可见 “蒯” 字旗号。他忽然想起荀彧信中那句话 ——“守业更比创业难”,此刻才明白,荀彧要他守的,或许不只是许昌的城防。
“幼平,” 苏羽扬声道,“挂我的旗号。”
周泰一愣:“先生的旗号?”
“对,” 苏羽从行囊中取出一面素色旗帜,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 “苏” 字,“告诉他们,我苏羽在此。”
旗帜升起的瞬间,对面的船队忽然停了下来。浓雾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可是洛阳苏子羽先生?”
苏羽朗声道:“正是。足下是蒯异度?”
舱外沉默片刻,随即传来蒯越的笑声:“久闻先生之名,今日得见,幸甚。只是不知先生为何与江东小儿同行?”
孙策怒喝:“老匹夫休要放肆!”
“伯符,” 苏羽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说。”
蒯越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玩味:“先生当年在徐州拒曹孟德,在南阳助刘玄德,如今却要投江东?莫非是觉得曹操难成大业?”
苏羽望着雾中帆影,忽然想起建安元年,他在许都初见曹操时的情景。那时曹操刚迎献帝于许昌,意气风发地说要 “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站在一旁,悄悄对他说 “孟德之心,似己非昔日”。他当时只笑说 “天下未定,人心易变”,却没料到一语成谶。
“异度可知,” 苏羽的声音平静如水,“二十年前洛阳太学的槐树下,有三个年轻人分食麦饼。那时曹操说要做征西将军,荀彧说要重兴礼乐,而我说要教出定天下的学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策身上,“如今,我的学生在此。”
雾中传来蒯越的轻嗤:“孙策不过黄口小儿,如何能定天下?”
“他或许现在不能,” 苏羽拿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当年曹孟德在洛阳时,谁又能想到他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舱外忽然陷入沉寂,唯有水声潺潺。过了许久,蒯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复杂:“先生可知,荀彧昨日在许昌城头立了一夜?”
苏羽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颤。
“他让我带句话,” 蒯越的声音低了几分,“说‘守’字易写,行之却难。”
苏羽望向舱外浓雾,仿佛能看见荀彧立于城头的身影。那个永远身着素衣的男子,此刻或许正望着涡水方向,手中紧握着那卷写满国策的竹简。他忽然想起建安二年,曹操在宛城纳张绣婶母,导致典韦战死,自己险些丧命。那时荀彧在许都彻夜未眠,写下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八个字,派人快马送往前线。曹操见了那八个字,竟在帐中枯坐三日。
“告诉文若,” 苏羽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记得洛阳的麦香。”
雾中的船队渐渐远去,橹声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水汽中。孙策不解:“先生为何不与蒯越一战?”
苏羽将棋子收入棋盒,轻声道:“有些仗,不必打。” 他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浓雾,“就像有些棋,不必赢。”
船队行至淮河入江口时,己是半月之后。两岸渐渐显出江南特有的青瓦白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孙策站在船头,望着熟悉的景致,忽然放声大笑:“我回来了!”
苏羽望着少年舒展的背影,忽然想起初遇孙策的那天。那是兴平二年的冬天,他在寿春街头看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阵图,眉眼间满是倔强。那时孙策的父亲孙坚刚战死襄阳,少年眼中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你在画什么?” 他走上前问道。
少年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破黄祖的阵!”
他忽然笑了:“我教你破天下的阵,如何?”
少年愣住,随即用力点头,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
“先生,前面就是历阳了!” 孙策指着前方的城郭,那里的城楼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苏羽望着历阳城头飘扬的 “孙” 字大旗,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卷竹简。最末一卷背面的 “守” 字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像极了当年洛阳太学槐树上的残阳。他忽然明白,荀彧写下的不是让他守许昌,而是让他守住当年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