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翻过那座山(连载四百七十二)

暮色里的饺子香

 农历五月二十二的西江镇,晨雾如纱,轻笼着青瓦白墙。陈新军天不亮就起来了,蹲在酒厂门口的水泥地上,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平红绸带上的褶皱。

 “新军,这么早?”隔壁李婶挎着菜篮子经过,篮子里新摘的青菜还带着露水。

 陈新军抬头,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李婶,今天开业,得准备周全些。”他站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裤腿,“待会儿您可得来尝尝新出的酒。”

 太阳爬过东边的山梁时,酒厂门前已经围了二十多号人。张大爷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时不时用拐棍点点地:“新军啊,我老头子就等着你这口酒下饭呢!”

 陈新军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转身从屋里抱出一摞粗瓷碗,挨个摆在长条木桌上。碗是昨晚用开水烫过的,还带着水汽。

 “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陈新军的手有些抖,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香,对着酒厂的招牌拜了三拜。招牌是他自己写的,"新军酒坊"四个毛笔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憨实的劲儿。

 “开坛咯!”随着一声吆喝,第一勺酒舀了出来,酒香立刻弥漫开来。张大爷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眯起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好!比去年的更醇!”"、

 不到晌午,两千多斤酒就卖光了。陈新军蹲在墙角数钱,手指沾着唾沫,一张一张地捋平。六万块,厚厚一沓,揣在怀里能感觉到分量。他想起仓库里还有四千斤玉米,是去年秋收时囤下的,本钱不过四千五。

 “新军哥,给我留两斤!”王屠户的儿子扒着门框喊。

 陈新军抬头,阳光从门框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天再来,今天没了!”他声音洪亮,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

 厨房里,林明秀正佝偻着腰往灶膛里添柴火。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羊骨头在滚水里沉浮,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

 “奶奶,看我擀的皮!”孙子陈世平举着一块歪歪扭扭的面皮跑进来。

 林明秀转身,扶着灶台慢慢直起腰。她的腰椎间盘突出已经很多年了,每次直腰都像是有根针在扎。“哎哟,我们平平真能干。”她接过面皮,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就是薄厚不太匀,奶奶教你。”

 她挪到案板前,拿起擀面杖。手腕一抖,面皮就在擀面杖下旋转起来,像被施了魔法。陈世平睁大眼睛,面粉沾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霜。

 “看,要这样……”林明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手腕要活,劲儿要匀。”她的动作很慢,却透着一股子从容。五十年的厨艺,早已刻进了骨头里。

 阳光透过厨房的纱窗,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明秀包饺子的身影映在墙上,佝偻而瘦小。她时不时停下来,抿一口放在灶台上的玉米酒。

 “咳咳……”一口酒下去,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赶紧用围裙捂住嘴。等咳嗽平息,她偷偷看了眼围裙——上面沾着几点暗红。她迅速把围裙塞进水池,拧开水龙头。

 “奶奶,你怎么了?”陈世平仰着小脸问。

 “没事,呛着了。”林明秀挤出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转身继续包饺子,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个饺子捏了三次才成型。

 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已经泛黄。照片里,年轻的她站在中间,左边是新军,右边是志明。那是志明考上大学那年照的,他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像个书生。如今三十年过去,志明已经是省里的大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