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集:石砚的墨痕(第2页)


 沈砚之笑了。他想起去年在苏州见到的老书法家,八十多岁了,每天早上还雷打不动地磨墨写字。老人的手有些抖,磨墨时墨锭总在砚台里打晃,可写出的字却力透纸背。“我这手啊,年轻时能悬腕写小楷,现在不行咯。”老人叹气时,沈砚之看见他的指腹上结着层厚厚的茧,像老树皮一样粗糙。


 姑娘的相机忽然“咔嚓”响了一声,把沈砚之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发现石砚的砚池里有个极小的印记,像是刻上去的,又像是被墨锭磨出来的。仔细看时,竟像个“月”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初学写字的孩童刻下的。


 “这会不会是以前的主人刻的?”姑娘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定是个怀才不遇的书生,在砚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


 沈砚之没说话。他想起祖父临终前,把那方“守拙”砚交到他手里,说:“这砚台陪了我五十年,磨过的墨能染黑半条河。你要记得,字是写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评的。”当时祖父的手凉得像块冰,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三


 傍晚的霞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给石砚镀上了层金红。沈砚之还站在展柜前,皮鞋跟已经在地上磨出了浅浅的印记。旁边的保安换了班,新来的小伙子手里攥着本《唐诗三百首》,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翻了两页。


 “师傅,这砚台里的墨,放了一千多年还能用来写字吗?”小伙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他指着砚心的墨渍,“我奶奶总说,老物件是有灵性的,放得越久,灵气越足。”


 沈砚之被逗笑了。他想起自己刚学书法时,也问过父亲类似的问题。当时父亲正在磨墨,墨锭转得飞快,砚台里的墨像团旋转的乌云。“傻小子,墨干了就成了灰,哪有什么灵性?”父亲说着,却把刚磨好的墨汁倒进个小瓷瓶里,“不过这砚台倒是能养,你对它好,它写出的字就有精神。”


 他抬手对着石砚比划了个提笔的姿势,手腕悬在半空,指尖微微用力。恍惚间,砚台里的墨渍真的泛起了涟漪,墨香顺着玻璃的缝隙飘出来,不是松烟墨的清苦,是带着点甜的桐烟香,像他小时候在老家的祠堂里闻到的味道。


 那年他十岁,跟着祖父去祠堂祭祖。族里的老先生们正在写族谱,八仙桌上摆着七八方砚台,墨香混着檀香,在空气里绕来绕去。有个白胡子老头把他拉到身边,让他握着毛笔在废纸上写字。他的手太小,握不住笔杆,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出个个黑团。“没关系,慢慢来。”老头笑着,用沾了墨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了个“砚”字,痒痒的,暖暖的。


 “先生,您也是写字的?”保安小伙子凑过来,眼睛盯着沈砚之悬在半空的手。“我看您这姿势,跟电视里的书法家一模一样。”


 沈砚之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挥毫的余韵。他想起上个月在书法展上,有个年轻人拿着他的字问:“沈老师,您这字里的墨韵,是用什么牌子的墨汁调出来的?”他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磨墨的砚台抱了出来,让年轻人闻了闻砚底的墨香。


 “好墨是磨出来的,不是调出来的。”他对小伙子说,目光又落回展柜里的石砚上。阳光渐渐淡了,砚心的墨渍像沉进了水里,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支笔从时光深处伸出来,蘸着这千年的墨,在宣纸上写下不朽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