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集:陶井的水声(第3页)


 每次爷爷弯腰提水,木桶撞击井壁的声音会在井里打个转,再慢悠悠地飘上来,像句被拉长了的叹息。爷爷总说,井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甜水喝。他会在井台上摆个小小的香炉,初一十五烧炷香,烟圈袅袅地飘进井口,像给井里的神灵捎去口信。


 那时陈默总爱趴在井边往下看,井水清清的,能照见自己的脸,还能看见水里的云在慢慢走。有次他把奶奶做的枣花馍掉了进去,看着馍馍打着旋沉下去,井水晃了晃,像在叹气。爷爷没骂他,只是拿起井绳,慢慢把木桶放下去,说:“井喜欢实在东西,你丢了馍,它今晚要给你托梦呢。”


 那天晚上,他真的梦见了井。梦里的井像口巨大的瓷碗,盛满了星星,爷爷站在井台上,弯腰舀起一瓢星子,星子顺着他的指缝漏下去,落在井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此刻,陈默望着展柜里的陶井,忽然觉得爷爷说得对。那些被时光封存的纹路里,藏着的从来不是冰冷的陶土,而是一个个弯腰提水的身影——是汉代的农妇提着陶罐来汲水,陶罐沿上沾着早上煮的豆子;是唐代的孩童趴在井边看云,把刚摘的野菊扔进井里;是民国的先生在井台边练字,砚台里的墨汁不小心滴进水里,晕开朵小小的墨花;是今天的小满,把耳朵贴在玻璃上,听见了两千年前的水响。


 他转身离开时,饮水机的红灯已经灭了,像只闭上的眼睛。纸杯被收拾干净,只剩下空荡荡的出水口,像个沉默的嘴巴。但陈默好像还能听见水流声,从陶井的深处传来,哗啦,哗啦,像谁在说:


 “明天见啊。”


 他走到展厅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的陶井像个安静的句号,圈住了两千多年的时光。保安正在锁门,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像在给今天的故事画上句点。


 第二天一早,陈默又来到陶井旁。晨光依旧柔软,他翻开本子,准备画下新的一笔。这时展厅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个小小的身影,是林小满。她背着昨天的背包,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水面上漂着片银杏叶。


 “陈默叔叔,”她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带了井水来。”她昨天回家后,拉着爷爷去村口的老井打了瓶水,瓶身上还贴着她写的标签:“2023年10月17日,爷爷家的井。”


 她把玻璃瓶放在展柜旁,阳光透过瓶身,在陶井的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的手指在轻轻抚摸。


 “你听,”小满把耳朵又贴在玻璃上,这次她没说话,只是对着陈默笑,睫毛上沾着点晨光,像落了层金粉。


 陈默也笑了,他拿起笔,在昨天的波浪线旁边,又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


 他知道,井里的水会一直等在那里,带着千年不变的凉意,等着每个愿意弯腰的人。而那些耳朵贴在玻璃上的瞬间,那些被水打湿的指尖,那些在井边轻轻响起的笑声,都会变成新的纹路,刻在时光里,像陶井壁上的绳纹一样,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