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集:铜铃的余震(第2页)

 

这时,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他头发很黑,眼睛很亮,看铜铃的眼神像在看个老朋友。“陈默?”老周认出了他,是常来博物馆写生的作家,总爱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对着文物写些奇怪的句子。

 

陈默抬起头,朝他笑了笑,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周老师,您又在听铃铛说话?”

 

“它在说呢,”老周指了指铜铃,“说它当年见过的风沙,听过的马蹄声。”

 

陈默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行字,然后把本子转过来给老周看。字迹清瘦,带着点潦草:“有些声音老了,却还在骨头里震。”

 

老周盯着那句话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胳膊肘的旧伤又开始跳了,这次跳得更厉害,像有只小虫子在肉里钻。“说得好。”他点点头,“就像我这胳膊,四十多年了,还记着从土坡上摔下来时的疼。这铃铛也一样,就算铃舌锈死了,那些响过的声音,也还在铜里藏着。”

 

陈默合上笔记本,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银白的金属底。“我爷爷以前是邮局的邮递员,”他忽然说,“骑二八自行车送信,车把上挂着个铜铃铛,跟这个有点像。他说每次过胡同口,就使劲按铃铛,‘叮铃叮铃’的,街坊邻居听见了,就知道有信来。”

 

老周的目光又回到铜铃上,铃身的兽纹在光线下忽然变得清晰了些。那卷草纹缠绕着小狮子,狮子的爪子紧紧扒着铃铛边缘,尾巴卷成个圈,像在使劲抱住什么。“邮递员的铃铛是给人听的,”他说,“这铜铃是给路听的。驿卒骑着马跑在官道上,铃铛一响,草里的蛇就钻回洞里,树上的鸟就飞起来,连石头都得给马让道。”

 
 

“那它一定见过很多路。”陈默说。

 

“何止是路。”老周的声音放得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它见过雪。西北的雪下起来没边没沿,把路都盖成白的,铃铛一响,雪沫子从马鬃上飞起来,落在驿卒的睫毛上,冻成小冰碴。它也见过沙,沙尘暴卷过来,天昏地暗的,铃铛响得闷,像被人捂住了嘴,马却不敢停,照样往前跑,蹄子陷进沙子里,拔出来时能带起半尺高的黄烟。”

 

他忽然停下来,看着铜铃底座的小孔:“说不定还见过人哭。驿卒送加急信,马跑死了,就在路边埋了,把铃铛解下来揣在怀里接着走。夜里在破庙里烤火,掏出铃铛来摸一摸,想起马临死前的嘶鸣,眼泪掉在铃铛上,‘啪嗒’一声,比铃舌撞得还响。”

 

小张听得入了神,水杯里的水凉了也没察觉。风从窗外钻进来,卷着片银杏叶落在展柜顶上,叶子边缘有点焦,像被火烧过。“周老师,您怎么对这些这么清楚?”

 

老周的手指离开玻璃,在衣角上蹭了蹭,好像沾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那放羊的老汉,”他缓缓开口,“他爷爷就是走西口的马帮里的,后来在六盘山下娶了媳妇,再也没回过老家。老汉说,他爷爷临死前,把那只铁铃铛放在枕头边,说听见铃铛响,就知道是老家的人来找他了。”

 

他顿了顿,目光又变得悠远:“我见到老汉那年,他已经七十多了,马也换成了驴,铁铃铛却还挂着。他说驴走得慢,铃铛响得也慢,但听着踏实。那天傍晚,我们坐在山坡上,他给我讲马帮的故事,驴在旁边啃草,铁铃铛偶尔‘叮’地响一声,远处的山影黑沉沉的,像卧着头大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