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集:石狮子的伤痕
石狮子的温度
一、金漆里的蝉鸣:小赵把最后一桶金漆放在石阶上时,夕阳正顺着博物馆的飞檐往下滑。檐角的神兽吞住半道金光,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给石狮子的前爪镶了道金边。他仰头看那家伙,蹲在门侧几百年了,鬃毛上的浅痕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道没长好的伤疤。
“又来陪你聊天了。”他掏出磨得发亮的油灰刀,指尖在痕沟里蹭了蹭。十年前的夏天也是这样,蝉鸣吵得人发昏,三个半大的小子举着美工刀在狮背上划刻,其中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正好落在鬃毛根部,像给威风凛凛的狮子添了道滑稽的胡子。
那时小赵刚到博物馆当学徒,跟着师傅给石狮子做年度保养。看到新添的刻痕时,他气得蹲在地上抹眼泪,师傅却蹲下来拍他的背:“石头记事儿,但不记仇。”师傅的手掌带着桐油味,混着石狮子身上的青苔气,在那年夏天的热风里漫开。
十年过去,师傅退休回了乡下,小赵成了馆里的文物保护组组长。每年初秋补漆,他总特意多留半小时给这道刻痕。金漆是按古法调的,加了桐油和朱砂,涂上去得等七分干才能再覆第二层,不然容易起皱。他蘸着漆的毛刷悬在半空,忽然想起上周在菜市场遇到的那个卖西瓜的男人。
男人胳膊上纹着褪色的龙,蹲在三轮车旁给孩子削瓜。“这小子皮得很,前阵子在公园石桌上刻字,被保安逮住了。”他挠着头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瓜汁,“我说你这力道,不去学石雕可惜了。”孩子举着带牙印的瓜跑过来,小赵看见他指甲缝里还嵌着灰黑色的石屑,像极了当年刻狮子的那几个小子。
第一遍漆涂上去,浅痕像喝饱了水似的鼓起来。小赵放下毛刷,从工具包里掏出块麂皮布擦手。暮色里的石狮子像活了过来,蹲在渐暗的天光里,眼珠上的釉彩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刚上班那年,师傅带他给狮子洗尘,高压水枪冲过狮身时,水花在鬃毛间隙跳得老高,有几滴溅在他手背上,凉得像井水。
“你说那会儿疼不疼?”他对着狮子的耳朵轻声问。风从博物馆的朱漆大门里钻出来,卷着展厅里的樟木香气擦过狮身,鬃毛上的新漆在风里微微发颤。
二、铅笔尖的月光
陈默就是这时候走进小赵视线的。她背着帆布包站在石阶下,手里捏着支铅笔,本子摊在胳膊上。小赵认得她,每周三下午都来博物馆写生,总爱在闭馆前坐在石狮子对面的长椅上,一画就是个把钟头。
“赵师傅,今天补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小赵点点头,看见她本子上已经画了半页的狮子,鬃毛的线条流畅得像真的在飘动,唯独那道刻痕被她用虚线标出来,旁边写着行小字:十年前的月光。
“这道痕有意思吧?”小赵往刻痕上覆第二遍漆,金漆在夕阳下亮得晃眼,“刚刻上那会儿,我总觉得狮子在瞪我,好像在说‘你怎么看不住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