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集:铁剪的豁口(第2页)
展厅里走来一群学生,蓝白相间的校服晃得人眼晕。讲解员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像根细线牵着:“这件汉代陶羊是陪葬品,象征着墓主人的财富……”老孙赶紧闭了嘴,往旁边挪了挪,给孩子们让地方。他看着那些半大的娃娃们,一个个举着手机拍照,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没人像他这样蹲下来,细看陶羊身上那些不起眼的刻痕。
有个扎红围巾的小姑娘忽然指着陶羊喊:“老师你看,它好像在笑!”老孙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羊蹄踩了脚背,赶紧凑过去看。可这会儿再看,陶羊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嘴角的刻痕平平无奇,哪有半分笑意。讲解员笑着说:“这是文物的魅力呀,每个人看都有不同的感觉。”
孩子们走后,展厅又恢复了安静,连空调的嗡鸣都轻了些。老孙重新蹲回原地,忽然发现陶羊的蹄子边沾着点土黄色的粉末,像是从陶身上掉下来的。他想起自家羊圈墙角的土,也是这样带着点灰黄,混着羊粪和干草的气息。那年山洪冲垮羊圈,浑浊的泥水裹着羊粪和草料漫过门槛,他和爹徒手刨泥抢救羊崽,指甲缝里嵌的就是这种颜色的土,好几天都洗不掉,连吃饭时都能尝到点土腥味。
“你也想家了?”他轻声问,像是在问一个离家多年的老伙计。指腹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我那老羊圈去年也拆了,盖成了新的砖瓦房,亮堂得很。可夜里躺在床上,总觉得能听见羊吃草的沙沙声,还有公羊打架时的犄角碰撞声,一下下撞在耳朵里。”
太阳慢慢爬到展厅的窗棂上,光线透过玻璃斜斜切进来,在陶羊身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老孙忽然发现,那些刻痕在阳光下变得立体起来,一道一道的,真像是羊毛被风吹起的纹路。他想起年轻时在坡上看到的景象:成千上万只羊漫过山坡,白色的羊毛连成片,风一吹,就像波浪在草海里翻涌,惊起的蚂蚱蹦到他脚边,又被羊蹄子轻轻踩进土里。
展厅的保安走过来,皮鞋底擦过地砖,发出刺啦的声响。“大爷,不能长时间蹲在展柜前。”保安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戳破了老孙的念想。他慢慢站起身,膝盖又咯啦响了一声,比刚才那声更重些。他最后看了一眼陶羊,忽然觉得那土黄色的陶身上,好像真的沾着点青草的气息,是春天刚冒头的那种嫩香。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转身往出口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走到展厅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阳光正好落在陶羊的嘴角,那道斜斜的刻痕上,仿佛真的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老孙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草熏黄的牙。他想,等开春了,得给自家的羊仔多拍几张照片,拍它们啃草的样子,拍它们打架的样子,说不定千年以后,也有人对着照片里的它们,念叨着当年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