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云雷电草原蓝天野

慌乱却又纯粹的旋律(第2页)

 

沈砚卿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将硬饼贴在心口。雷纹刺青突然发烫,苏映雪的名字在意识里跳动。他抓起庙角积水,看饼块在涟漪中渐渐舒展,恍惚间看见无数个自己和小尼姑,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用半块饼传递着微弱却滚烫的光。

 

沈砚卿攥着小尼姑递来的半块饼,喉间泛起酸涩。庙外的雨幕中,浅青色身影正欲转身离开,他突然开口:“小师父,这偌大的庙,就你一人?”

 

少女停住脚步,露出半截缠着粗布的手腕。她叫净慈,脖颈间褪色的平安结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半月前官兵闯入,说师父们私通逆党。住持临走前把这饼塞给我,说要寻野菜、熬米汤,好歹保住性命。”她说话时目光扫过沈砚卿渗血的伤口,藏青色僧袍下的手指不自觉攥紧。

 

沈砚卿低头看饼,干裂的唇动了动。净慈却忽然上前半步,露出豁了口的门牙:“施主的伤得敷药。后山断崖长着龙血藤,止血最是灵验。”她语调轻快,仿佛谈论的不是峭壁采药,而是寻常佛堂诵经。

 

“太危险......”沈砚卿话未说完,净慈已转身奔入雨帘。她单薄的身影在暮色里忽隐忽现,手中竹杖探开拦路荆棘。崖边的风卷着雨丝,将她的灰衣鼓成风帆。当她跪在湿滑的岩壁上,指尖抠进石缝去够那株暗红藤蔓时,沈砚卿才惊觉她左脚脚踝肿得发亮——不知何时崴了伤。

 

“接着!”净慈仰头抛来药草,发梢滴落的水珠混着泥浆。她笑着抹去脸上的脏污,全然不顾衣摆已被崖边灌木勾出破洞:“住持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若活下来,可要替我多看看这世间。”

 

沈砚卿攥着还带着体温的草药,心口的雷纹突然发烫。他望着少女一瘸一拐走向庙门的背影,忽然想起梁平狞笑的脸、苏映雪冰冷的眼神,还有梦境中老者说的“以真心温热蒙尘的心”。庙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却惊不散他掌心草药的清香——那是这吃人的世道里,最珍贵的善意。

 

净慈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在佛堂积满灰尘的蒲团上合十诵经。晨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她肩头,灰布僧袍上的补丁都被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她的声音清浅而坚定,那些晦涩的经文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古庙里的阴森与沈砚卿心中的戾气一点点抚平。

 

照顾沈砚卿成了她生活的重心。每日清晨,她都要去后山挖野菜。崖边的路本就难走,经过雨水冲刷后更是泥泞不堪,她却从不喊一声苦。有一次,她为了摘沈砚卿想吃的野蘑菇,不小心摔进了泥坑里,浑身沾满泥浆,却还把怀里完好无损的蘑菇举得高高的,笑着说:“还好没坏,你有口福啦!”

 

偶然的一次,净慈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兔子。那兔子后腿染血,眼神怯生生的,净慈一下子就心软了。她把兔子抱回庙里,用给沈砚卿换药剩下的布条仔细包扎,还省下自己的口粮喂它。“以后你就叫绒绒吧。”她轻轻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眼里满是疼爱。

 

沈砚卿看着净慈一天天忙碌,心中五味杂陈。他曾以为这世上早已没了纯粹的善意,可净慈却用行动告诉他,哪怕身处黑暗,依然有人愿意守护心中的光明。他的伤在净慈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而那只被救下的小兔子也格外争气,一个月后竟生下了一窝粉嘟嘟的兔宝宝。

 

那天,净慈兴奋得像个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捧到沈砚卿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看!绒绒当妈妈了!”她的笑声清脆悦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古庙里,久违的生机与温暖渐渐蔓延开来。沈砚卿看着净慈温柔地给兔宝宝们喂食,看着她不厌其烦地教小兔子们跳跃,突然觉得,这破败的庙宇仿佛成了世外桃源。

 

夜里,沈砚卿望着熟睡的净慈和依偎在她脚边的兔子一家,心中的仇恨似乎淡了几分。或许,正如老者所说,这世间还有值得守护的美好,而他,也不再是那个被仇恨吞噬的人了。

 

月光透过漏风的窗纸洒进佛堂,净慈正用碎布给兔宝宝们铺窝,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垂眸望着掌心蓬松的兔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良久才轻声开口:“师傅说,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爹妈把我放在庙门口时,襁褓里的襁褓里只留了半块冻硬的饼。”

 

沈砚卿握着药碗的手僵住。炉火将熄未熄,映得净慈的侧脸忽明忽暗,灰布僧袍的褶皱里还沾着白天挖野菜时的草屑。她抱起最瘦弱的那只兔崽,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它雪白的绒毛:“我是在晨钟暮鼓声里长大的,从没见过爹娘的模样,也不懂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可你不怕吗?”沈砚卿喉咙发紧,想起自己在尘世中历经的背叛与伤痛,“官兵抓人、乱世饥寒,这些不比诵经辛苦百倍?”

 

净慈突然转头笑了,豁牙的缺口让笑容显得格外纯真。她指了指供桌上蒙尘的菩萨像:“师傅说,只要心怀慈悲,走到哪里都是净土。那天看到你倒在庙门口,我就想,或许这就是菩萨给我的考题呢。”她的声音清澈如溪,惊起梁间沉睡的蝙蝠,“虽然我没见过外面的繁华,但住持常讲经书上的故事——有舍身饲虎的菩萨,有渡人过河的高僧。我想,哪怕只能救一只兔子、喂饱一个人,也是在修来世的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