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多操不尽的心(第2页)
梁老三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滋味没进心里,倒酸了眼眶。他想起招娣昨晚吃饭时,红着脸说“爹,娘,他现在天天去图书馆看书呢,说要考个农业技术员证书”,那眼里的光,亮得像夏夜的星星。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瓮声瓮气地说,声音比烟袋锅还沉,“咱做爹娘的,能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只要那小子真能改邪归正,踏踏实实跟招娣过日子……”
话没说完,却重重叹了口气。烟袋锅里的烟灰被风吹散,落在脚边的泥土里。他知道媳妇没说出口的担忧——怕那些过去的阴影,哪天突然卷土重来,把闺女那点好不容易盼来的甜,搅得稀碎。
灶房的灯昏黄,照着老两口沉默的脸。窗外的虫鸣渐渐起了,衬得屋里格外静,只有那份对女儿的心疼和担忧,像屋檐下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满了整个屋子。
梁老三媳妇把手里的菜篮子往灶台上一放,豆角滚出来两颗,她也没心思捡,直愣愣地盯着锅台发怔:“你说咱招娣,打小就争气。从村小学考到县一中,再到城里读大学,奖状贴满了西墙。前儿她打电话说,系里老师把她推荐给三家大企业,实习工资都比咱老两口干半年还多……”
说到这儿她声音就哽住了,抬手抹了把脸:“凭她这条件,想找个啥样的没有?公务员、老师、坐办公室的……哪一个不是稳稳当当的?知根知底,家里老人也能放心。偏就……偏就看上这么个的。”
梁老三蹲在门槛上,烟袋杆敲得地面邦邦响:“我不是说那小子不好,他对招娣的心是真的,干活也实在。可一想到他以前那些事,我这后脖颈子就冒凉气。咱不求闺女大富大贵,就求她平平安安,夜里能睡个安稳觉。”
“可不是嘛,”媳妇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前村老王家的小子,以前也混过,后来娶了媳妇想好好过日子,结果以前的狐朋狗友找上门要钱,不给就砸锅摔碗,最后媳妇受不了,领着孩子走了……我一闭上眼就想这事,吓得直哆嗦。”
她抓起一颗豆角,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招娣还年轻,哪懂这人间险恶?她只看见那小子现在对她好,跑半个城买糖糕,替她挡酒,可日子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出啥岔子?真是造孽啊……”
灶膛里的火苗弱下去,映得两人脸上都灰蒙蒙的。梁老三猛吸一口烟,烟圈在昏黄的灯光里慢慢散开,像他心里那些说不出、解不开的愁绪——既盼着闺女能得偿所愿,又怕这看似甜蜜的日子,藏着看不见的坑。
“罢了,吃饭吧。”他把烟袋往腰里一别,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孩子的路,终究得她自己走。咱做爹娘的,只能夜里多替她烧柱香,求老天保佑她能顺顺当当的。”
锅里的粥咕嘟作响,香气漫了满厨房,可老两口谁也没动筷子,只有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照在那碗凉了的红薯上,泛着淡淡的白。
梁老三媳妇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把她脸上的愁苦照得一清二楚。她搓着衣角,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这心里头啊,跟揣了块冰似的。前儿跟村西头的二婶子唠嗑,她悄没声儿跟我说,那小子他爹——就是现在镇上那个‘老当家的’,年轻时候手里沾过多少浑水,镇上的老人谁不知道?听说前些年还有人找上门来寻仇,家门口的石板都被掀了。”
她猛地拍了下大腿,眼泪跟着就下来了:“祖上传下来的根儿就不正经!他爹是老大,他以前跟着混,这血脉里的东西,能说改就改?咱招娣打小连鸡都不敢杀,细皮嫩肉的,要是真嫁过去,哪天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找上门,她受得了吗?”
梁老三蹲在门槛上,烟袋锅早就灭了,他却还在机械地往嘴里送。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托人去镇上打听了,他爹现在是不怎么露面了,可那些以前跟着他的人,见了面还得喊一声‘老爷子’。这种人家,就像埋在地下的炸药,谁知道哪天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