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扫过农业基地的玻璃温室。梁招娣蹲在育苗箱前,指尖轻轻拂过新生的菜苗,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角落的水池。
呕吐声在寂静的温室里格外清晰,惊飞了窗边栖息的麻雀。她掬起冷水泼在脸上,抬头时,镜子里映出张苍白的脸,眼底的青色像晕开的墨。
手里的化验单被攥得发皱,“早孕六周”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六周前……是她最后一次见王虎的时候。
那天他来基地签合作协议,穿着件灰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她递笔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像触电般缩回——明明是夏日,他的手却凉得像浸过海水。
“码头的改造方案定了,”他低头看着文件,声音没什么起伏,“下个月动工。”
“挺好的。”她扒着文件夹的边角,指节泛白,“恭喜。”
他终于抬头看她,眼里的东西复杂得像团雾,却只说了句“你照顾好自己”,便转身离开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基地门口,手里的合同纸被汗浸湿了大半。
那时她只当是旧情难断的难堪,却没料到,身体里竟悄悄埋下了这样一颗定时炸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村里发来的喜帖照片。红底烫金的“囍”字上,王虎穿着笔挺的西装,身边的赵雅笑靥如花,两人交握的手上,戴着同款的银戒指。
照片里的王虎,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他的笑,再也不属于她了。
胃里又是一阵绞痛,招娣扶着墙壁滑坐在地。玻璃外的阳光明明暖得像蜜糖,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沉进了当年那个决堤的雨夜。
那天她哭着说“我们算了吧”,他站在雨里,肩膀绷得像块石头,只丢了句“好”,便转身走进了浓稠的黑暗里。她以为是解脱,是放过彼此,却没算到命运会开这样残忍的玩笑——在他终于开始新生活时,她要独自面对这个带着他血脉的生命。
“招娣姐?”实习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总他们……来了。”
招娣猛地抬头,慌乱地将化验单塞进靴筒,用泥土抹了抹眼角。温室的门被推开,王虎和赵雅并肩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穿着西装的人。
“这是最新培育的耐寒品种,”王虎指着育苗箱,语气是公事公办的沉稳,“下个月先在码头的生态区试种。”
赵雅凑在他身边,认真地听着,偶尔抬头看他时,眼里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她注意到招娣发白的脸色,关切地问:“招娣姐,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没事,”招娣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飘,“可能是有点累。”
王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却没多问,转身继续跟技术人员讨论方案。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那道旧疤淡了许多,却依然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招娣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她和他唯一的牵连,却也成了最锋利的讽刺——她曾以为自己能放下一切,却在他成家后,成了那个藏着秘密的人。
讨论结束时,赵雅笑着递来个保温杯:“招娣姐,我妈炖的燕窝,你补补身子。”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让人心慌。
“谢谢。”招娣接过杯子,指尖碰到赵雅的手,那只手上戴着的银戒指,晃得她眼睛发酸。
王虎走在最后,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了句:“不舒服就去医院,别硬撑。”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让招娣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他快步追上前面的赵雅,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文件袋,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温室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欢声笑语。招娣望着空荡荡的过道,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保温杯里的燕窝还温着,甜腻的香气却堵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她曾以为自己选择的是自由,却在某个深秋的午后,抱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成了他幸福生活里,一道不该存在的阴影。
风吹过温室的排气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无声地哭泣。招娣摸了摸靴筒里的化验单,冰凉的纸背硌着皮肤,像在提醒她——这场迟来的意外,注定要让她一个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消化这苦涩的滋味。
深秋的农业论坛结束时,暮色已经漫过了落地窗。梁招娣收拾着资料,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梁博士,”周明远的声音像熨帖的丝绸,“关于耐寒品种的推广方案,我让助理整理了份补充材料,或许能帮上忙。”
她转身时,正撞见他递文件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袖口露出的腕表是低调的铂金款——这是个从里到外都透着精致的男人,和王虎那双手布满老茧、带着刀疤的手,是两个世界的模样。
“谢谢周董。”招娣接过文件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对方却很自然地收回手,目光落在她微肿的眼泡上,“论坛开了一天,累了吧?我订了附近的素菜馆,一起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