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着过着生活就成了乱麻
她顿了顿,瞥见招弟垂着眼捏着衣角——这可是她们家当大姐的人,此刻却蔫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菜,语气不由得软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傻。带着孩子怎么了?凭本事吃饭,又不丢人。当初就该跟家里说实话,总比现在瞒不住了让人瞎猜强。你这当大姐的,总想着自己扛,可劲儿憋出病来咋办?”
招弟指尖绞着布衫上的盘扣,闷声说:“怕妈着急,也怕你们跟着操心……”
二姐刚要接话,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探头一看,忙朝招弟使了个眼色:“妈回来了,你自己掂量着说,我先去灶房看看锅里的粥。”
招弟垂着眼,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你别怨陈老师,他是个好人。那会儿天天给孩子带糖葫芦,夜里孩子发烧,他背着就往卫生院跑,鞋都跑掉了一只。”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眼里浮着层水汽:“他等了那么多年,从青丝等到鬓角都带了白,那姑娘肯从海外回来找他,可见是缘分没断。他对我那点好,我知道是怜惜多过别的。那天他站在巷口,眼睛里一半是愧疚,一半是盼头,我要是说句留,他或许真能留下。”
“可我不能啊。”招弟忽然抬眼,望着窗台上那盆快蔫了的仙人掌,那是陈老师买来给孩子解闷的,“我心里头还揣着王虎呢,揣着这个没爹的娃,揣着这些年熬过来的苦。我留他,不是耽误人家吗?他该有个干净利落的前程,不该被我这堆烂摊子绊住脚。”
二姐听得直撇嘴,却没像刚才那样咋咋呼呼,只从灶台上摸了块刚蒸好的红薯塞给招弟:“吃口热的。你啊,就是心太软,软得能掐出水来。可心软也得分时候,别光顾着成全别人,把自个儿熬成了药渣子。”
二姐把红薯往招弟手里又塞了塞,声音沉了沉:“你当爸妈瞎啊?这些年看你的眼神,就跟揣着块火炭似的,又烫又急。上回妈去赶集,看见别家姑娘抱着男人胳膊买花布,回来蹲灶房偷偷抹眼泪,嘴里念叨‘我家招弟啥时候能有个正经归宿’。”
她顿了顿,瞅着招弟泛红的眼尾,又说:“爸更别提,前阵子下雨,看见陈老师送你娘俩回来,站在门后瞅了半晌,回头跟我叹‘这姓陈的要是能踏实跟老大过,我把那间西厢房腾出来给他们’。你看,老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就你自己揣着那些顾虑,硬撑着当这个‘万事不求人’的大姐。”
招弟咬着红薯,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眼眶却越来越热,烫得她赶紧别过脸,用袖口蹭了蹭:“我知道……我都知道……”
二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舔着木柴,把她眼角的细纹都烤得暖融融的:“再说虎哥,他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家,日子过得瓷实。可你没瞧见?上回他来,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进门就往炕头放。我掀开一看——里头有给你买的黑芝麻丸,说是听大夫讲你总头晕,这个补气血;还有两包小孩吃的钙奶饼干,是他媳妇托人从县城捎的,知道咱娃爱吃这个;最底下压着个蓝布包,打开是双千层底布鞋,针脚密得跟撒了把芝麻似的,他红着脸说‘让嫂子给你纳的,知道你总下地,穿这个养脚’。”
二姐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窜得更高了:“他没多说啥,就蹲在门槛上抽了袋烟,临走前瞅着你晾在绳上的衣裳,闷声说‘地里的活别硬扛,等我歇班过来搭把手’。你说,他心里能没数吗?可这份情分,只能揣着,总不能真越过那道坎去。这么耗着,你累,他也难,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