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暮色里(第2页)
更不知道的是,他贴身藏在棉衫夹层里的七片龟甲,远比他想的更重。那不是普通的占卜龟甲,而是商周时期传下的灵物:三片背甲刻着《连山》的“艮为山”之秘,藏着山川地理的脉络;两片腹甲记着《归藏》的“坤为地”之要,含着万物归藏的玄机;最后两片甲桥,竟隐有《易经》未传世的“中天”卦象,是玄清道长耗尽半生才从古籍残卷里对出的真义。
昨夜他摸黑从密道爬出时,下意识将龟甲按在胸口,指尖触到甲片上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父亲说过“龟甲能镇魂”。那时他只当是安慰,却没察觉七片龟甲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将周围弥散的戾气挡在了三尺之外——那是玄清道长的功力与龟甲灵韵相契,在替他护持。
此刻他蹲在澹泊宁静殿的残基后,借着晨光翻看龟甲。甲片上的刻痕在他眼里忽然活了过来,连山的卦象顺着他的视线,在废墟上勾勒出曾经的亭台方位;归藏的纹路漫过他的指尖,像母亲曾梳过他头发的手。他只当是天眼所见的异象,却不知这是玄清道长布下的局:让他在劫难中亲眼见证兴衰,让龟甲在他手中慢慢苏醒,终有一日,能让那些被战火掩埋的真义,顺着他的血脉重新流淌。
远处传来联军搬运文物的喧嚣,姜山迅速将龟甲裹进油布,塞进石缝。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眼里映着残阳下的断壁,忽然想起《易经》里的“天行健”。他还不懂什么是使命,只知道这些甲片不能丢,父亲兄长的话不能忘,就像道长当年在他梦里留下的那句低语(他只当是童稚幻听):“薪火不灭,文脉不绝。”
他转身往更深处走去,脚步比来时稳了些。体内那股无形的力量仍在沉默,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等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姜山攥着那包用油布裹紧的龟甲,一路凭着天眼避开零散的联军,终于摸到了海淀镇外的姜家胡同。离家时父亲在门楣上挂的那串桃木铃,此刻只剩半截断绳,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推开虚掩的木门时,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院子里的青砖被血浸成了深褐,东厢房的窗棂歪歪斜斜挂着,像被打断的骨头。他看见母亲常坐的那张梨花木椅不见了,父亲书房里嵌着铜镜的案几也没了踪影——连灶房里那口烧了三代人的铁锅,都被撬走了,灶膛里的灰烬冷得像冰。最让他心口发紧的是西墙根,那里曾堆着半墙的古籍,从《青囊经》到《宅经》,是姜家五辈人的心血,此刻只剩满地被踩烂的书脊,混着破碎的瓷片。
他冲进正屋,八仙桌上的镇纸没了,墙上挂的祖传风水图被撕得粉碎,连供桌上母亲亲手绣的桌围,都被扯成了布条。角落里,那只父亲养了十年的老黄狗倒在血泊里,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到死都在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