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拳头也靠日子(第2页)
小石头愣了愣:“当然是把洋人赶出去啊。”
“赶出去之后呢?”姜山又问,“田谁种?饭谁给?咱们这些人,总不能一直拿着刀枪过日子吧?”
小石头答不上来,挠了挠头:“没想那么远,先杀痛快了再说。”
姜山叹了口气。他教的拳脚越来越厉害,团众们的力气越来越大,可他总觉得这帮人缺了点什么——是灵魂,是方向。他们心里只有“杀”,杀洋人,杀贪官,杀尽天下不公,却没想过杀完之后,该怎么立起一个能让人安稳过日子的天下。
就像他当年只知道抢东西,若不是遇到妹妹,遇到那些需要守护的人,恐怕也成了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
第二天练拳前,姜山没直接教招式,而是站到高台上,问底下的团众:“你们说说,为啥要杀洋人?”
“他们抢咱的地!”
“他们烧咱的房子!”
“他们害死人!”
喊声此起彼伏,震得树梢落了叶。
姜山等他们喊完,才缓缓开口:“对,所以咱们要打。但光打不行。”他指着远处的田地,“你们看,那地里能长麦子,能养人,这才是咱的根本。咱们杀洋人,是为了把地抢回来,让老婆孩子能种上田;咱们练拳,是为了护着这些田,护着屋里的烟火气。”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要是光想着杀,杀完了地也荒了,家也没了,那杀得再狠,又有啥用?”
团众们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低下头,若有所思。
“大哥说得对。”小石头突然喊道,“我爹就是种了一辈子田,被洋人活活打死在地里的!我杀洋人,不光是报仇,是想让我爹的地,还能长出麦子来!”
有个老农跟着点头:“俺也是,就想杀完洋人,回家种俺那二亩地,给孙子娶个媳妇。”
姜山看着他们眼里的光渐渐变了,不再是只有怒火,还多了点实在的东西——是田埂,是炊烟,是日子。他笑了笑,跳下高台:“来,今天教你们的拳,叫‘守土拳’。出拳要想着护着身后的人,落脚要想着踩实脚下的地。”
这天的拳,练得格外不一样。团众们的招式里少了些横冲直撞,多了些沉稳,吼出来的口号也变了——“护田!”“守家!”“过日子!”
姜山站在旁边看着,心里踏实了些。他知道,方向不是凭空来的,是从田地里长出来的,从烟火里冒出来的。这些人心里有了要守的东西,拳头才会更有劲儿,脚下才会更稳当。
夜里,妹妹抱着子木盒靠在他身边,轻声问:“哥,他们能成吗?”
“能。”姜山望着营地里点点的火光,“只要他们心里的那点念想不灭,就一定能成。”
他教的不只是拳脚,是让他们在杀之外,多想想“生”。毕竟,杀尽不公之后,总得有个值得守护的人间。
那天的血,红得刺眼。
义和团围攻一处洋人据点,对方的巫师设下了邪阵,阵里弥漫着黑雾,沾到的人轻则昏迷,重则七窍流血。姜山带着几个身手好的团众,凭着龟甲的正气护着,好不容易冲散了黑雾,杀进据点时,却看见小石头正举着刀,对着几个跪地求饶的洋妇和孩子。
“小石头,住手!”姜山喝止道。
小石头红着眼回头:“大哥,他们是洋人的种!留着就是祸害!”
“他们是女人和孩子,没拿刀,没杀人。”姜山挡在前面,“咱们杀的是作恶的,不是所有带洋字的。”
“啥作恶不作恶!”旁边一个团众吼道,“只要是洋人,都该杀!当年圆明园烧的时候,他们咋没手软?”
喊杀声又起,有人已经举刀要冲上来。姜山皱紧眉头,体内的力量运转起来,形成一道气墙,挡住了那些人:“报仇不是乱杀!咱们跟那些畜生的区别,就在这!”
可没人听他的。愤怒像野火,烧没了理智。小石头最终还是砍了下去,血溅在他脸上,他却笑了,笑得让姜山心里发寒。
那天晚上,姜山坐在山坡上,看着营地里狂欢的团众,他们在分抢来的财物,在吹嘘杀了多少洋人,没人在乎那些死去的妇孺,仿佛杀得越多,功劳就越大。
他突然明白了。
义和团的初衷是好的,可随着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很多人早已忘了“护家园”的本,只剩下“杀洋人”的疯。他们像一群被愤怒驱使的野兽,只知道往前冲,却不知道冲过之后该站在哪里。
他教他们拳脚,是想让他们有守护的力量;可他们学了拳脚,却只用来发泄仇恨。他说要守田、守家,可他们眼里只有杀、杀、杀。
这不是他想待的地方。
“哥,咱们走吗?”姜念抱着子木盒,站在他身后。她白天也看见了,吓得躲在他怀里发抖。
姜山摸了摸妹妹的头,又看了看远处火光中的营地。他想起父亲的话,想起玄清道长的嘱托,那些人用命守护的,从来不是“杀”,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