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云雷电草原蓝天野

只要有毅力就能戒掉鸦片(第2页)

“你看,”她把花盆递给他,“再难的日子,花该开还是开。”

他盯着那盆桂花,突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整整三个月,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可眼神里的浑浊渐渐散了,透出点清明来。文瑶摸着他手上新结的茧子,哭得直打嗝:“哥,你好了……你终于好了……”

那天,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河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文瑶早就备好的新长衫。虽然料子普通,却比当年最华贵的云锦穿在身上还踏实。他走到阿湄住的客栈,红着脸说:“我……我想重新学做绸缎,做干净的生意。”

阿湄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爹说,苏州的水养人,也养良心。”

后来,苏文瑾真的重新支起了铺子,只是不再卖那些花哨的贡缎,专做结实耐穿的土布、蓝印花布。他亲自去乡下收棉麻,跟着织娘学染色,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却再也没碰过烟枪。他和阿湄成了亲,文瑶做了伴娘,看着哥哥给嫂子梳头时,手稳得像当年教她写毛笔字。

三十岁生辰那天,苏文瑾带着妻儿去了父母坟前。他没烧纸钱,只摆了一匹自己织的粗布,布上用靛蓝染着简单的缠枝纹。

“爹,娘,”他声音平静,却带着股咬碎了牙的狠劲,“儿子明白了,这世上最毒的不是刀枪,是让人忘了祖宗、忘了自己是谁的鸦片。我这辈子,不光要好好活着,还要告诉所有看得见的人——那东西碰不得,碰了,就不是人了。”

风掠过坟头的野草,沙沙作响,像在应和。远处的绸缎庄里,织机声又响了起来,一声声,沉稳又有力,像在把那些被鸦片蛀空的日子,一点点重新织补起来。

烟雨江南,本是杏花微雨、吴侬软语的温柔乡,可苏文瑾的“诚信布庄”里,却总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气。蓝印花布在竹竿上舒展,像从宋元话本里走出来的雅致,可布庄的门槛,最近总被不怀好意的脚印踩得发白。

苏文瑾素以文笔见长,当年在府学,一篇《蚕桑赋》曾引得学官击节赞叹。如今他虽弃了笔砚,可骨子里的清朗气还在——账册记得如蝇头小楷般工整,连给布庄写的价目牌,都带着几分瘦金体的风骨。可这风骨,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买办王三先是学样开了家“同顺布庄”,想以低价倾销搅黄苏家生意。苏文瑾却不慌不忙,带着伙计泛舟太湖,与蚕农订下“先付定金、秋后结算”的契书,字里行间都是体恤。蚕农们感念其诚,把最好的生丝都留给他。王三收不到好料,进的洋布又糙如砂纸,没多久便积压如山,账房先生每日来报,说库房里的洋布都快长出霉斑,像王三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这酸秀才,是铁了心要断咱们的财路!”王三在洋行大班面前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溅在锃黄铜黄铜烟灯上,“他不光挡生意,还在茶馆里说书似的,把鸦片说成穿肠毒药,如今连码头的脚夫都少了一半客源!”

洋大班的鹰隼眼在金丝眼镜后眯成一条缝,指尖敲着嵌玉的烟枪,烟锅里的膏子明明灭灭:“让他明白,有些话,是能噎死人的。”

先是运河上的货船被扣。官差们拿着“私通逆匪”的传票,如狼似虎地翻箱倒柜,把一匹匹刚染好的“雨过天青”布扔在泥水里。苏文瑾穿着月白长衫,站在船头,任凭水花溅湿衣摆,只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声音清越如评弹开嗓:“诸位请看,每匹布的来处、去向,皆有乡绅商号画押,若真有逆匪,何必用这等见光死的青布?”账册上的朱印密密麻麻,像戳在官差脸上的耳光,他们悻悻而去,却在暗处留下了更毒的眼线。

那晚月色如霜,布庄后院突然起了火。火光舔着雕花窗棂时,苏文瑾正教妹妹文瑶辨认蚕丝的优劣。文瑶吓得脸色惨白,攥着他的袖子发抖,他却一把将妹妹护在身后,声音稳如磐石:“去拿水缸!”自己则抓起浸湿的棉被,朝着烈焰最猛处扑去。火舌燎着他的发梢,焦糊味混着蓝印花布的草木香,竟有种惨烈的诗意。幸得邻里相助,火被扑灭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他望着被烧黑的梁木,指节捏得发白——那梁上还刻着父亲当年写的“守拙”二字。

更狠的还在后面。那日午后,几个洋兵骑着高头大马,撞开布庄的朱漆门。马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碾碎骨头般的脆响。为首的洋人拔出佩剑,挑开一匹云锦,狞笑道:“听说你总说鸦片不好?那这些‘文明’的布料,你也不配卖!”剑光闪过,名贵的织锦被撕成碎片,像漫天飞舞的残雪。

苏文瑾站在柜台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算盘上,与算珠的莹白相映,触目惊心。他没动,也没骂,只是看着那些人在铺子里横冲直撞,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被践踏。文瑶躲在他身后,哭着问:“哥,我们就看着他们毁了爹留下的东西吗?”

他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被踩脏的布料,扫过墙上“诚信”二字的匾额,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泪,却比刀剑更锋利:“毁得了布,毁不了人心。你看这苏州河,浪再大,也冲不垮岸边的桥;雾再浓,也遮不住东边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