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177章 夜路萤火(第2页)

 郎实端起碗,冰凉的水滑入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他的惊悸和疲惫。他看着女子孤寂的背影,心头涌上无数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放下碗,鼓起勇气:“姑娘……大恩不言谢。我叫郎实,跑货运的。今晚要不是你……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还不知道……姑娘你怎么称呼?”

 窗边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她低低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缥缈:“苏萤……萤火的萤。”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像蒙着一层深秋的寒潭水雾,藏着太多无法触及的东西。

 “苏萤……”郎实念着这个名字,心里那点莫名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苏姑娘,你……怎么会……”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措辞,指了指窗外出事的方向,又指了指这显然空置已久的屋子,“还有这里……”

 苏萤走到桌边,在郎实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她没有直接回答郎实的问题,反而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郎实……你信命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郎实愣了一下。他挠了挠头,老实巴交地说:“这个……说不好。我们跑车的,走南闯北,啥稀奇古怪的事儿都听过些,但自己真摊上了……还是觉得邪乎。”他顿了顿,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出现的女子,心有余悸地说,“就像今晚……要不是遇见你,我这条命……唉,这算不算命不该绝?”

 苏萤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或许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有时候,一条命悬着,等一个该来的人,或者……等一个该了的缘。”

 这话说得玄之又玄,郎实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苏姑娘说话行事处处透着神秘。他正想再问,苏萤却站起身:“天快亮了,雾散了些。你身上有伤,不能久留山里。!看_书^屋~ \已¢发/布+醉_新?章-結.我送你到村口。” 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郎实这才注意到窗外,浓雾果然正在渐渐散去,东方天际透出一点蒙蒙的灰白。他确实浑身疼痛,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急需处理。他连忙站起来:“那……麻烦苏姑娘了!大恩大德,我郎实记一辈子!”

 “不用记着,”苏萤淡淡地说,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吧。”

 回村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些。天色微明,山路依稀可辨。苏萤依旧走在前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郎实默默跟着,看着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心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和悸动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或者听过这个名字,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几次想开口搭话,都被她周身那种疏离清冷的气息挡了回来。

 终于,前方隐约传来几声鸡鸣狗吠,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樟树在晨曦中显出轮廓。

 苏萤在距离村口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晨光熹微,照在她脸上,那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前面就是村子了,”她看着郎实,眼神平静无波,“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我就送到这里。”

 郎实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和感激。“苏姑娘,我……我怎么报答你?你家住哪?我伤好了,一定登门……”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因为他猛然想起,苏萤带他去的那个地方,是栋明显废弃已久的老屋。

 苏萤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很美,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和悲伤,像深秋最后一片凋零的花瓣。“不用找我。”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清晨的风吹散,“郎实,好好活着。就当……是替我看这世上的阳光吧。”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郎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眷恋,有释然,还有一种郎实无法理解的、深深的疲惫。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那条通往深山的路,一步一步走去。她的身影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迅速地变淡、变薄,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飞快地晕开、消散。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那抹白色的身影,就彻底融入了薄薄的晨雾和微亮的天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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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实呆立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头人。清晨微凉的风吹过他汗湿的后背,激起一阵寒颤,也让他从巨大的震惊和失落中猛地惊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眨,前方除了蜿蜒的山路和渐渐散去的薄雾,空空如也。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深谷幽泉的气息,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并非虚幻。

 “苏萤……”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涩。他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失魂落魄地往村里走。

 村子不大,郎实很快找到了村卫生所。值班的是个姓周的老医生,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动作慢条斯理却透着稳当。看到郎实满身尘土、后背衣服被划破、渗着血痕的狼狈样子,老周吓了一跳。

 “哎哟小伙子,你这是咋搞的?跟人打架了还是摔山沟里去了?”老周一边麻利地准备消毒药水和纱布,一边问道。

 郎实坐在诊疗床上,疼得龇牙咧嘴,任由老周处理他后背那些被碎玻璃划出的口子。他喘了口气,把昨晚惊魂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盘山路上诡异的白衣女子,突然的塌方,死里逃生,废弃老屋,还有那个叫苏萤的神秘姑娘……

 “苏萤?”正在用镊子小心夹出他背上碎玻璃渣的老周,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骤然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你说……救你的姑娘,叫苏萤?”

 “是啊,她说她叫苏萤,萤火的萤。”郎实忍着疼,肯定地回答,“周大夫,您认识她?”

 老周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镊子,走到旁边一个老旧的木头文件柜前,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本厚厚的、蒙着灰尘的硬壳相册。他走回来,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相册,最后停在某一页。他指着其中一张有些泛黄的彩色照片,声音低沉而艰涩:“你看看……是她吗?”

 郎实凑过去一看,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辫,笑得阳光灿烂,眉眼弯弯,充满了青春的朝气。那眉眼,那轮廓,赫然就是昨晚救了他性命的苏萤!只是照片里的女孩鲜活明媚,眼神灵动;而昨晚的苏萤,脸色苍白,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

 “是……是她!就是她!”郎实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了调,指着照片的手指都在发抖,“一模一样!周大夫,她……她是您什么人?她现在在哪?”

 老周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指着照片下方一行模糊的小字:“苏萤,摄于2013年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切的痛惜:“她……是我的外甥女。是个苦命的孩子。十年前……就在你出事的那段盘山路上,晚上放学回家,坐的面包车翻下了悬崖……一车人……都没了……” 老周的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

 十年!郎实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照片上那个鲜活明媚的高中女生……十年前就死了?那昨晚救他、带他去老屋、送他到村口的……是……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想起苏萤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想起她冰凉的手指,想起她轻盈得像没有重量的步伐,想起她在晨光中消散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最诡异、也最合理的解释!

 “鬼……鬼……” 这个字眼在他喉咙里滚动,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刚处理好的伤口似乎又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老周擦掉眼泪,重新戴上眼镜,看着郎实惨白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坏了吧?小伙子。这事儿……唉,说不清道不明。她家那老屋,就在山坳里,出事后再没人住了。没想到……她还在那儿……” 老周的声音充满了悲悯,“她救了你,是好事。别怕,她……是个好孩子,心地一直善良。”

 恐惧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和感激,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郎实的心防。他想起苏萤最后那个寂寥悲伤的笑容,想起她说的“好好活着,就当替我看这世上的阳光吧”……原来她不是人!可她却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他!她承受着怎样的孤独,又在等待什么?

 “周大夫,”郎实猛地抓住老周的胳膊,眼神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我想……我想去祭拜一下苏萤!我要去她家老屋看看!”

 老周看着郎实眼中那份复杂而真挚的情绪,沉默地点了点头:“唉……难得你有这份心。也好。我带你去。只是那屋子……唉,空了十年了,破败得很。”

 再次来到那栋藏在山坳里的老屋前,心境已是天壤之别。阳光下,木屋的破败更加触目惊心。瓦片残缺,墙角爬满了青苔和藤蔓,门窗朽坏,院子里荒草丛生,一片凄凉。屋檐下那盏小灯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陈旧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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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大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的景象比昨晚在昏暗光线下看到的更加破败不堪,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蛛网在角落和梁上随风轻轻飘荡。郎实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昨晚在这里短暂停留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奇异的气息,此刻被这满目荒凉彻底击碎,只剩下沉甸甸的悲凉。

 “就是这儿了。”老周叹息着,指着靠墙那张挂着褪色蓝印花布帐子的老式雕花木床,“出事前,她就睡这床。”

 郎实默默地走到那张积满灰尘的床前,轻轻拂开帐子上的蛛网。他仿佛还能看到昨晚苏萤站在窗边那孤寂单薄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老周说:“周大夫,我想……把这屋子稍微收拾一下。以后……我想常来。”

 老周有些意外,看着郎实认真的脸,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看着办吧。也好,也好……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接下来的日子,郎实像是着了魔。他处理完伤口,把撞毁的货车送去修理厂(虽然基本等于报废了),然后就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山坳里的那栋老屋上。他买来了工具、材料,像个最虔诚的工匠,一点一点地修复这栋被时光遗忘的屋子。清理蛛网和厚厚的积尘,修补漏雨的屋顶,更换朽坏的门窗,粉刷剥落的墙壁……他干得极其认真、极其仔细,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每隔三五天,他就骑着他那辆旧摩托车,吭哧吭哧地跑进山里。车后座上总是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里面装着新鲜的时令水果——苹果、香蕉、橘子,还有村里小卖部能买到的最好的点心和糖果。他固执地认为,苏萤应该喜欢这些。他甚至会带上一本杂志或者一束从路边采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