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考勘镜
门框上挂着的铜铃铛,猛地一阵乱响,声音又尖又急,刺破了店里沉闷的空气。周正一激灵抬起头。门口堵着个影子,被门外惨白惨白的路灯光从背后照着,又瘦又小,黑乎乎一团,活像个从老坟里爬出来的纸人剪影。雨水顺着那影子的破旧黑雨披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浑浊的水。
那影子挪了进来,卷闸门吱嘎一声被彻底推上去。雨水裹着寒气一股脑儿灌进来。周正这才看清,是个干瘪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太婆。脸上沟壑纵横,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珠子浑浊得像是蒙了层厚厚的白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人后脊梁骨嗖嗖冒凉气。她怀里紧紧抱着个用褪了色的蓝印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布角湿漉漉地滴着水。
“老板,收…收东西不?”老太婆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在拉,又沙又哑,气若游丝。
周正皱了皱眉,这光景,这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有好货的主儿。他硬着头皮,勉强挤出点生意人的客气:“您老…看看是啥?”
老太婆没说话,枯树枝一样的手颤巍巍地去解那湿布疙瘩。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面圆圆的铜镜。镜面乌蒙蒙的,像是蒙了层洗不掉的油垢,边缘雕了些弯弯绕绕、古里古怪的花纹,瞅着年头是够老,可那品相,实在寒碜,坑坑洼洼,铜绿斑斑。
“就这?”周正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噗”一下灭了,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阿婆,这镜子…品相太次了,不值啥钱。”他摆摆手,意思再明白不过。
老太婆那双浑浊的眼珠子却死死钉在周正脸上,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那破风箱似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小伙子…这镜子…它不照皮囊,”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它…只照功过。”
“啥玩意儿?”周正差点没乐出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整这套神神叨叨的?“照功过?阿婆,您老这故事编得…挺别致啊!”他语气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老太婆像是没听见他的嘲笑,也不纠缠,只是伸出三根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给三百,镜子你拿走。”那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三百?周正心里飞快地盘算。这破镜子,丢大街上估计都没人捡。可看着老太婆那副油尽灯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再看看门外没完没了的大雨,他心头那点恻隐被勾了起来。算了算了,就当是积点阴德,省得这老太太真死他店门口,那才叫晦气。他烦躁地拉开抽屉,数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没好气地拍在柜台上:“拿着赶紧走!雨大!”
老太婆看都没看那钱一眼,枯瘦的手闪电般地抓起钞票,塞进雨披深处,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蹒跚着走进门外那片被路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雨幕里,身影晃了几下,就彻底融入了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卷闸门沉重地落下,隔绝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店里只剩下周正粗重的呼吸和一种说不出的、沉甸甸的寂静。他瞥了眼随手丢在柜台角落、被蓝花布半盖着的铜镜,撇撇嘴,暗骂自己一句:“周正啊周正,你他妈就是个滥好人!”
他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刚叼上一根,“喵呜——!”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猛地炸响!一团脏兮兮的黑影从角落里废弃的旧纸箱堆里猛地窜出来,像道黑色的闪电,直扑周正的面门!是只饿疯了的流浪猫,绿莹莹的眼睛里全是疯狂。
周正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顺手抄起柜台边那面刚买的、沉甸甸的铜镜,看也没看,像拿盾牌似的往脸前一挡!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野猫锋利的爪子狠狠挠在乌蒙蒙的镜面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白色划痕。野猫一击不中,借力扭身,嗖地一下又窜回了黑暗的角落,只留下几声带着威胁的低吼在空荡的店里回荡。
“操!”周正惊魂未定,心砰砰直跳,低头一看手里的铜镜,心疼得直抽抽——本来就够磕碜了,这下又添了新伤!他气得想把这破玩意儿直接扔垃圾桶,可转念一想,好歹是三百块买的呢!他憋着火,把镜子重重地往柜台里面一塞,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夜,周正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全是老太婆那双浑浊的眼睛和野猫凄厉的叫声。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明晃晃地刺进店里。周正打着哈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开始收拾柜台。他习惯性地想把那面碍眼的铜镜塞到更角落的地方。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镜框,目光无意间扫过镜面——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瞬间僵住了!
,! 昨天那只野猫抓挠留下的几道白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行极其细小、歪歪扭扭、如同蚊蚋般的暗红色字迹,诡异地浮现在那原本乌蒙蒙的镜面深处,清晰得刺眼:
“见义勇为,救流浪猫三次。(城南垃圾站旁落水小猫;西街巷口车轮下幼猫;昨夜本店驱离疯猫)”
周正手一哆嗦,铜镜差点脱手摔在地上。他死死攥住冰凉的镜框,眼睛瞪得溜圆,鼻尖几乎要贴到镜面上,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几行小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城南垃圾站?西街巷口?那都是他以前顺手干过的事!可这破镜子……它怎么知道的?难道昨晚那老太婆说的……是真的?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强烈好奇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略显冷清的街道。对面楼那个整天喝得醉醺醺、外号“酒懵子”的邻居老王,正一步三晃、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个空了的二锅头瓶子,显然又是刚结束一场“早酒”。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周正脑子里疯长起来。他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狂跳。.齐_盛.暁!税`蛧¨ /免¢废\越,犊~眼看老王歪歪斜斜地要经过店门口,周正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跳进冰窟窿,猛地抓起那面沉甸甸的铜镜,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王哥!王哥!留步!”周正脸上堆起十二分热情的笑容,声音却因为紧张有点发颤。
老王醉眼朦胧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周正和他手里那面古怪的铜镜:“干…干啥?小周…有…有酒没?”
“酒没有,王哥,我这儿刚收了面好镜子!老物件儿!您给掌掌眼?”周正不由分说,几乎是半强迫地把那面铜镜塞到了老王鼻子底下,镜面正对着他那张因常年酗酒而浮肿通红的脸。
老王醉醺醺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低头,浑浊的目光投向那乌蒙蒙的镜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秒。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只是蒙尘的镜面深处,像滴入了一滴浓稠的墨汁,暗红色的字迹如同拥有生命般,飞快地晕染、凝聚、浮现!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
“酒驾七次。险酿大祸三次。(2021年5月擦碰校车;2022年8月撞毁护栏;2023年1月险些撞上行人)”
“妈呀——!”
老王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惊恐到极点的尖叫!那声音尖利得几乎能刺破耳膜。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又像是白日里突然见了鬼,触电般猛地将铜镜甩了出去!整个人踉跄着向后急退,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人般的惨灰,豆大的冷汗噼里啪啦地从他额头上滚落,瞬间湿透了衣领。他惊恐万状地瞪着那面被扔在地上、镜面朝上的铜镜,又看看同样惊呆的周正,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落叶,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变了调的嘶吼:
“妖…妖怪!有鬼!有鬼啊!”他连滚带爬,连空酒瓶都扔了,失魂落魄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路跌跌撞撞,留下几声变了调的、充满恐惧的呜咽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
周正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咚咚作响。他弯腰,手指有些发颤地捡起地上的铜镜。乌黑的镜面依旧冰冷,那些暗红色的字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目惊心。他盯着那些字,又抬头看看老王狼狈逃窜的背影,一个巨大的、足以改变一切的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诱惑和一丝冰冷的恐惧,狠狠地砸进了他的脑海——这东西…这东西是座金山!是座能让他彻底翻身的金山!
“正心斋”那扇玻璃门上,很快贴上了一张用a4纸打印的、毫不起眼的新告示:“良心鉴定,一照便知。一次五百,童叟无欺。”
消息像一滴滚油落进了看似平静的小城生活里。起初是好奇,接着是怀疑,最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窥探欲和一丝隐秘的恐惧。有人嗤之以鼻,骂周正想钱想疯了搞封建迷信;有人将信将疑,躲在街角探头探脑地张望;更有一些心里揣着事儿的,被那“一照便知”几个字撩拨得坐立不安。
第一个鼓起勇气推开那扇挂着铜铃铛的玻璃门的,是个浑身散发着暴发户气息的中年胖子。他叫张金宝,脖子上挂着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十个手指头恨不得戴满金戒指,腆着个啤酒肚,走起路来地面都仿佛在颤悠。他大大咧咧往柜台前一坐,肥厚的手掌“啪”一声拍下五张红票子,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审视:“周老板是吧?听说你这镜子挺神?来,给哥照照!看看哥这‘良心’,值多少钱一斤?”
周正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心里却有点打鼓。他小心地把那面乌蒙蒙的铜镜推过去,镜面正对着张金宝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张老板,您请看。”
张金宝斜睨着镜子,起初还带着点戏谑和不屑。可仅仅过了几秒钟,他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僵,戏谑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冻裂的冰面,碎裂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那面乌蒙蒙的镜子里,暗红色的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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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扣民工李大山、王有福工伤抚恤金,合计叁拾贰万元整。(2023年3月,城南工地)”
张金宝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脖子上那根粗大的金链子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人当胸狠狠揍了一拳,胖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从那张老旧的木头圆凳上栽下去!他死死瞪着镜子里那行如同鲜血书写的罪状,又猛地抬头看向周正,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里,爆射出混杂着极度恐惧和凶狠的光芒,嘴唇哆嗦着,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你…你这什么破玩意儿!胡…胡咧咧!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