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194章 酒狂(第3页)

 “那就行。下周一,带上你的耐心,来上班吧。”陈师傅把皮子放下,语气平淡,却让梁子安的心跳骤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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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文创园,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老旧的厂房外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梁子安深深吸了一口初秋微凉的空气,空气里带着落叶和尘土的味道,却让他觉得无比清新、自由。他掏出手机,翻到林薇的号码。自从他沉溺酗酒、工作丢了之后,两人大吵一架,林薇失望离开,已经断了联系大半年。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终于接通了。

 “……喂?”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疏离。

 “薇薇……”梁子安的声音有些发涩,“是我,子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林薇平静的声音:“嗯。有事?”

 “我……找到新工作了。在一家手工皮具工作室,做学徒。”梁子安急切地说,像是要抓住什么,“我……我已经三个月,一滴酒都没碰了。”

 长久的沉默。梁子安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是吗?”林薇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不再是完全的冰冷,“那……挺好的。恭喜你。”

 “薇薇,我……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伤透你的心了。”梁子安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恳求,“我不敢奢求什么。我只想……只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改了。那个烂酒鬼梁子安……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能听到电流微弱的滋滋声。过了好一会儿,林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轻了一些,像是叹息:“路还长着呢,梁子安。先……顾好你自己吧。”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忙音,梁子安心里五味杂陈,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他抬起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日子在工作室的敲打、缝制和打磨声中变得充实而平静。陈师傅要求极严,一个针脚的疏密,一道压痕的深浅,都能让他返工半天。梁子安沉下心,像对待一件修行。他不再急躁,手指被针扎破、被锤子敲到是常有的事,他也只是皱皱眉,擦掉血珠继续。那股曾经驱使他在酒桌上豪饮的狠劲,如今被转移到了指尖的方寸之间。他开始体会到专注带来的心流,那是一种比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更踏实、更持久的宁静。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梁子安带着自己独立完成的第一件作品——一个简单的卡包——去文创园外的咖啡馆等林薇。他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林薇推门进来时,他几乎没认出来。她剪短了头发,显得更加利落清爽,眼神里少了几分过去的忧虑,多了些明亮的光彩。

 “等很久了?”林薇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他放在桌上的卡包。那卡包用的是深棕色植鞣革,针脚细密均匀,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款式简洁大方,透着一股朴拙的手工感。

 “没有,刚到。”梁子安有些紧张地把卡包往她面前推了推,“送你的。我自己做的……第一个能见人的东西。”

 林薇拿起来,仔细地翻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皮革边缘,又感受着内里的细腻衬布和整齐的缝线。她抬起头,看着梁子安。他比半年前瘦了些,但眼神不再浑浊飘忽,而是清澈沉稳,脸上也有了健康的血色。她注意到他放在桌边的手,指关节粗大了一些,掌心覆盖着薄茧,还有几道细小的、已经愈合的划痕。

 “做得……很用心。”林薇的声音很轻,但里面有一种梁子安久违的暖意,“手都糙了。”

 “嗯,磨的,练的。”梁子安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师傅说,手艺人,手糙点好。”

 两人之间的坚冰,似乎被这个小小的卡包撬开了一道缝隙。他们聊着各自近况,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去的雷区。梁子安讲工作室的趣事,讲自己笨手笨脚闹的笑话;林薇说起她换了工作,压力不小但更有挑战性。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我……该走了。”林薇看了一眼手机。

 “我送你。”梁子安立刻站起来。

 走出咖啡馆,晚风带着凉意。他们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沉默了一会儿,林薇忽然开口:“那个晚上……你给我打电话说戒酒了,第二天,我在你家楼下看见你了。”

 梁子安惊讶地转头看她。

 “我看见你摇摇晃晃地从楼里跑出来,脸色白得像纸,抱着路边的树吐得天昏地暗……然后,又摇摇晃晃地往公园跑。”林薇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别人的事,“我当时在街角的车里……本来想过去……但最后还是开走了。我想,如果你真的想爬出来,别人能给的,最多是根绳子,爬,还得靠你自己。”

 梁子安停下脚步,心头巨震。他记得那个清晨,戒断反应最猛烈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冲出去抱着那棵老槐树吐得撕心裂肺,然后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冲向公园跑步……原来,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他最狼狈不堪、最脆弱绝望的样子,却选择了离开,留给他一个自己挣扎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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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没有过来。”梁子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充满了复杂的感激。有时候,不伸手,反而是最大的尊重和信任。

 林薇看着他,路灯的光在她眼里闪烁:“现在呢?看到酒,还会想吗?”

 梁子安沉默了一下,坦诚地说:“想。有时候闻到酒味,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像有只爪子挠了一下。但……我能压住它。”他想起那个腐臭的酒池和伸出的鬼手,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盖过了那点蠢动的渴望,“我知道那玩意儿后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我不回去了。死也不回去。”

 林薇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走到林薇家小区门口,她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儿吧。”

 “好。”梁子安点头。

 林薇转身要进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梁子安久违的、浅浅的笑意:“那个卡包……我挺喜欢的。下次……再给我做个钱包吧?要大一点的。”

 梁子安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冲上心头,几乎让他眼眶发热。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好!一定!给你做最好的!”

 深秋的雨,冰冷而细密,敲打着城市。梁子安撑着一把旧伞,匆匆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去给一个老客户送定制的公文包。客户的公司在一栋老式写字楼里。送完包出来,雨势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地面。他站在写字楼狭窄的檐下避雨,准备等雨小点再走。

 目光随意地扫过街对面。那里有一家很小的门脸,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木招牌——“醉翁居”,像是个私人小酒馆。雨幕如织,视线有些模糊。就在那“醉翁居”昏黄灯光的门口,梁子安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藏青色的旧布褂子,挽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发髻!那老头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盛着清水的小碗放在湿漉漉的台阶角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直起身,隔着迷蒙的雨帘,朝街对面梁子安站着的方向望了过来。

 梁子安的心跳骤然停止!是他!绝对是那个神秘的老头!那个带他见识“酒池”、用一声断喝惊退鬼手、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人!

 “老爷子!”梁子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不顾倾盆的大雨,拔腿就冲过马路,溅起一路水花。

 他冲到“醉翁居”门口,台阶上的小碗还在,清水被雨点打得微微晃动。然而,那个穿着藏青布褂的身影,却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狭窄的门口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雨水顺着屋檐不断滴落。

 梁子安站在雨中,浑身瞬间湿透,茫然四顾。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冰冷刺骨。他冲到门边,急切地推开那扇虚掩的、古旧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陈年酒香,混合着老木头的味道。小小的空间里只摆着两三张旧桌子,一个穿着普通夹克、头发稀疏的胖老板正坐在柜台后打盹,被开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神情激动的年轻人。

 “老板!刚才……刚才是不是有个穿藏青布褂子、头发挽着髻的老头儿在这儿?他在哪儿?”梁子安急切地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胖老板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藏青布褂?老头?没有啊小伙子。我这店一上午就没人进来过。你是不是看错了?雨太大了,眼花了吧?”他指着门口台阶上那个小碗,“哦,你说那个碗啊?嗨,不知道谁放那儿的,估计是喂野猫的吧?我刚想收进来呢。”

 梁子安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湿透的脊背爬上来,比雨水更冷。他失魂落魄地退出门外,重新站在冰冷的雨幕中。台阶角落,那个盛着清水的小碗,在雨点的敲打下,水面轻轻漾开一圈圈涟漪。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圈扩散又消失的涟漪,如同凝视着一个深不可测的谜题。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他却没有再感到刺骨的寒冷,只有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在心底弥漫开来。他紧了紧手中装着工具和皮料的包——那是他新的人生,沉甸甸的,却无比踏实。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碗清水和空荡荡的门口,转身,迈开步子,稳稳地走进了雨幕深处。

 喜欢聊斋新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