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200章 珍珠泪(第3页)

 周明轩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他快要被焦灼和恐惧再次淹没时——

 水底,那颗大珍珠表面,那微弱如萤火的光芒,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会熄灭。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持续地、极其缓慢地明灭着,像一颗微弱的心跳,在水中微弱地搏动。那几粒小珍珠,也围绕着大珍珠,在水底折射出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她还在!她需要时间!

 周明轩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吐出去。他靠着水池滑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劫后余生的弧度。他伸出手指,隔着清凉的水,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颗安静躺在水底的大珍珠。

 “睡吧,珍珍,”他低声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好好睡一觉。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等你醒了,我们就回家……回大海里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店铺,眼神变得冷硬起来,“至于这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保证。”

 清晨的阳光透过明轩阁敞开的店门,斜斜地照进来,驱散了夜的阴冷。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瓷器碎片特有的尘土味。地上,昨夜打斗留下的狼藉触目惊心——倒塌的货架像被巨兽踩过,碎裂的瓷片如同散落的星辰,反射着冰冷的光,那盆绿萝也被撞翻在地,泥土泼洒出来,绿叶沾染了泥污,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周明轩穿着围裙,袖子高高挽起,正沉默地收拾着残局。他动作很慢,却很稳,将大块的碎瓷小心捡起,用旧报纸包好,再清扫细小的碎片。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触碰那些冰冷的残骸,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就清晰地闪回眼前——张伯扭曲贪婪的脸,保镖凶狠的扑击,还有……隔间里白珍珍那痛苦到极致、濒临消散的微弱光芒。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柜台角落。那里,一个干净的白瓷盆里盛着清水,水中,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静静地躺着。清晨的光线透过水面,在珍珠表面折射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像沉睡美人若有似无的呼吸。几粒更小的珍珠,如同忠诚的卫星,环绕在它周围。水面平静无波,只有这微弱的光证明着水底并非死寂。

 周明轩的眼神在接触到那盆水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紧绷的下颌线也松弛了些许。他快步走过去,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梦。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微凉的水中,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颗大珍珠光滑的表面。

 “睡得好吗?”他低声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晨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浓浓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珍重,“别急,慢慢来。我先把这‘战场’打扫干净。” 他对着水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水底的精灵低语。

 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从水中汲取了某种力量,转身继续清理。动作比刚才快了一些,也更有了目标。他不仅要清理干净,还要让这里恢复原状,不,要变得更好。因为这里,是他和珍珍的“家”。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河坊街不胫而走:明轩阁的老股东张伯,和他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保镖,一夜之间都进了医院!张伯的眼睛据说伤得很重,视力严重受损,看东西一片模糊,医生也查不出具体原因,只说是受到了“不明强光刺激”和“神经性损伤”。他那两个保镖也够呛,一个断了两根肋骨,另一个全身肌肉莫名劳损僵硬,像是被丢进冰窟窿里冻了三天三夜又捞出来,稍微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街坊邻居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神秘和敬畏。

 “听说了吗?老张头这回栽大跟头了!”

 “该!让他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报应!”

 “哎,你们说……明轩阁那小周店里,是不是真有点什么……‘东西’护着?”

 “嘘——小声点!那天晚上动静可不小!我隔老远都听见老张那杀猪似的嚎……”

 “我看小周那孩子,不像惹事的。肯定是老张头贪心不足,踢到铁板了!”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周明轩耳朵里。他只是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低头擦拭着柜台。只是没人注意到,当他听到“踢到铁板”这几个字时,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放在柜台下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几粒小小的、带着他体温的珍珠。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周明轩正在给一个青花梅瓶打包装。店门被推开,周明轩的母亲走了进来。老太太脸色有些憔悴,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又扫了一眼店里——虽然已经收拾整齐,但少了几个货架,总显得有些空荡。

 “妈,你怎么来了?”周明轩放下手里的活。

 “我能不来吗?”老太太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欲言又止,“张伯他……进医院了,伤得不轻。他家里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跟你有关?”

 周明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他想抢我东西,自己不小心摔的。”

 “抢东西?”老太太显然不信,盯着儿子,“什么东西值得他那样?还带着打手?小明,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柜台后面那个不起眼的白瓷盆,盆里的清水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周明轩直起身,挡在了柜台前,也挡住了母亲的视线。他看着母亲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妈,张伯的事,是他咎由自取。他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珍珍她很好。她只是……需要静养。她哪儿也不会去,就在这儿。我也不会让她离开。”

 老太太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深沉和坚决,那是一种混合着守护、伤痛和不容触碰底线的光芒。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她摆了摆手,声音充满了疲惫:“唉……儿大不由娘。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别惹出大乱子。”她没再追问白珍珍的下落,也没提相亲的事,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周明轩看着母亲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沉甸甸的。他转过身,走到柜台边,俯身看着水盆。几天过去,水中的珍珠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那颗大珍珠表面的光晕虽然依旧黯淡,但明灭的节奏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样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那层灰蒙蒙的“死气”似乎也淡去了一点点,隐约透出一点内敛的温润感。几粒小珍珠围绕着它,也显得更有“精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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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手指,再次探入清凉的水中,指尖轻轻抚过珍珠光滑的表面。这一次,他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回应般的暖意,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都过去了,珍珍。”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水中的梦境,“坏人都被打跑了。我妈……她也会慢慢接受的。你听到了吗?快点好起来。”

 水中的珍珠静静躺着,光芒微弱而执着地闪烁着。周明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希望的微笑。他知道,他的珍珠,正在努力地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轩阁的生意渐渐恢复了些许元气。周明轩没有再请人,自己一个人打理着店铺,进货、清洁、招呼客人。河坊街的喧嚣依旧,人潮来了又走,谈论着各种真真假假的古董和八卦。关于张伯的传言慢慢淡了下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偶尔提起的、带着点神秘色彩的谈资。

 周明轩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却又截然不同。他的心思,很大一部分都系在了柜台后那个安静的白瓷盆里。他每天都会给盆里换上最干净的清水,动作轻柔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有时是清晨刚打来的山泉水,有时是特意买的瓶装纯净水。他会把盆放在早晨阳光能照到一会儿的地方,但时间绝不会太久。午后,他又会把盆挪到阴凉的角落。

 店里没客人的时候,他常常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柜台后面,对着水盆低声说话。

 “珍珍,今天店里来了个客人,拿着个假得离谱的‘元青花’,那画工,啧啧,还没你画的好看呢。”他像是在分享日常,语气轻松。

 “河坊街口新开了家奶茶店,排队排老长。等你好了,带你去尝尝?不过这次可不准再问是不是你同类了。”

 “后院的栀子花好像要开了,香味都飘进来了,你闻到了吗?”

 “今天……天气很好。”

 他的声音不高,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水盆里的珍珠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躺着,表面的光晕微弱而稳定地明灭着,像一颗沉睡的心脏。但偶尔,非常偶尔的,当周明轩说到某个有趣的细节,或者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时,那水底的光芒似乎会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闪烁一下,亮那么一丝丝。每当这时,周明轩的心就会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涌起一阵暖流。他知道,她听得到。

 时间如同小河,静静流淌。转眼,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深秋的气息愈发浓重,空气里带着清冽的寒意。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地慷慨,透过明轩阁的雕花木窗,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正好落在柜台角落的白瓷盆上。周明轩刚刚送走一位熟客,正在整理账目。店里很安静,只有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一个极其细微、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啵”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周明轩的笔尖猛地顿住!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猛地抬头看向水盆!

 只见盆中清澈的水底,那颗沉寂了一个多月的鸽子蛋大珍珠,表面那一直微弱闪烁的光晕,毫无征兆地骤然明亮了一下!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稳定,如同水底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明亮起来的光芒,开始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稳定地明灭起来!不再是那种随时会熄灭的微弱萤火,而是像一颗真正复苏的心脏,在水中坚定地搏动!噗通……噗通……那光芒的明灭,仿佛带着生命的韵律!

 围绕着它的几粒小珍珠,也仿佛受到了召唤,同时散发出比平时更亮一些的微光,如同众星拱月。

 周明轩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也浑然不觉,两步就冲到柜台边,双手撑在柜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水盆,一眨也不敢眨!

 “珍珍?”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颤抖,“是你吗?你……你醒了?”

 水盆里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颗珍珠的光芒,再次明亮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个背着双肩包、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陈设。她很快被柜台里一串设计别致的珍珠手链吸引了目光。

 “老板,这串手链能看看吗?”女孩指着玻璃柜。

 周明轩的注意力全在水盆上,听到声音,才有些仓促地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哦,好,稍等。” 他转身打开柜台,取出那串手链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手链,对着光仔细看着,嘴里赞叹:“这光泽真特别,不是那种死亮死亮的,好温润啊!老板,这是什么品种的珍珠啊?”

 周明轩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角落的水盆。盆里,那颗珍珠的光芒依旧在稳定地、充满生机地明灭着,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默默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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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回头,看着眼前等待回答的女孩,又看了看手中这串由普通养殖珠串成的手链。一个念头,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他心中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笃定。他没有直接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平缓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珍珠啊,有很多种。有海里天然长的,费时费力,难得圆满;也有人工养的,又快又圆,光泽也亮。”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温柔地扫过那个安静的白瓷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力量,“但真正的好东西,有灵性的东西,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不靠别人的眼光定价,也不该被锁在保险柜里。它们的光,在懂的人心里。”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这老板说话有点深奥,但感觉挺有道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下了那串手链。

 送走女孩,店里重归安静。午后的阳光更加温暖,斜斜地照射进来,将水盆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水底的珍珠,在这暖阳中,那搏动般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更加有力了。

 周明轩走回柜台后,没有坐下。他弯下腰,双手轻轻捧起那个盛着清水的白瓷盆。盆里的水微微荡漾,那颗珍珠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了一下,表面的光芒温柔地闪烁,如同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将水盆端起来,稳稳地放在柜台上阳光最充足、最显眼的位置。清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那颗大珍珠静静地躺在盆底,周身萦绕着柔和而坚定的光晕,像一枚沉在水底的月亮。几粒小珍珠依偎在旁,忠诚地折射着微光。

 周明轩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光滑的盆壁。他低下头,对着水中那颗仿佛沉睡了千年、又仿佛刚刚苏醒的精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地低语:

 “珍珍,天晴了。”

 “我们回家。”

 阳光下,水波轻漾,那颗珍珠的光芒,温柔而坚定地闪烁着,如同亘古不变的承诺,也如同一个崭新故事的序章。

 喜欢聊斋新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