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画仙(第2页)
整整三天三夜,除了必要的吃喝,我几乎没有离开过画架。当最后一笔落下,我几乎虚脱。宣纸上呈现的,不再是墙头那幅古画的临摹,而是一个仿佛凝聚了所有心神、呼之欲出的素娥。她端坐着,眼神宁静悠远,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走下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幅耗尽心血的新作,紧挨着那幅古老的绢画挂在墙上。两幅画并列,一幅古老残破,一幅崭新灵动,却奇妙地辉映着同一个灵魂。
奇迹,在第三天深夜降临。
我正在新画前打盹,忽然被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凉意的幽香唤醒。那香气清冷似月下白梅,又带着一丝极淡的墨韵。我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素白古裙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我那幅新画前!她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如瀑的黑发垂至腰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加湿器微弱的嗡鸣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
“素……素娥?”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那身影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
正是她!画中的容颜此刻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肌肤白皙近乎透明,眉目如画,墨玉般的眼眸清澈见底,此刻带着一丝初临陌生世界的懵懂和好奇。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是汝……以丹青引吾?”她开口,声音和那晚直接响在脑海中的清泠不同,是真实地在空气中振动,带着一丝初学说话的、独特的生涩感,却依旧悦耳动听。
“是……是我画的。”我喉咙发干,只能傻傻地点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个第一次见到心仪女孩的毛头小子。
素娥的目光扫过我堆满泡面盒的桌子,落在一桶刚拆封的方便面上。*k?u?x*i-n?g~y!y¨.·c\o+m^她好奇地走近,伸出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硬邦邦的面饼,眉头微蹙:“此物……坚如磐石,如何食之?”
看着她那认真又困惑的样子,我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一下,差点笑出声。刚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震撼和恐惧,被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冲淡了。
“呃……这个,要泡。”我手忙脚乱地拿起热水壶,“得用滚水,泡软了才能吃。”我撕开调料包,一股浓郁的、充满工业香精味道的香气弥漫开来。素娥立刻掩住口鼻,后退一步,墨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惊疑:“此味……霸道浓烈,似非善物!汝平日皆食此‘泡’物?”她看着那油腻的酱料包,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嫌弃。
“也不是天天吃……”我尴尬地解释,脸有点发烫,“方便,便宜。”
素娥看了看我身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又环顾了一下这间寒酸凌乱的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眼中的惊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柔和。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接下来的日子,我这间充斥着颜料味和泡面味的破出租屋,因为素娥的存在,彻底变了模样。她像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观察者,又像一个懵懂闯入现代社会的精灵,对一切都充满新奇。
第一次开灯,她被突然亮起的灯泡吓得低呼一声,瞬间退到墙角,警惕地盯着那发光的“小太阳”,直到我解释了半天“电”为何物。第一次听到手机铃声,她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小鹿,指着那嗡嗡作响的小方块,声音都变了调:“此匣……内有精怪呼号乎?”我哭笑不得地给她演示接电话,她则全程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她对我那些堆在角落里的画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翻看时,她时而蹙眉,时而微微点头。翻到一幅我早期模仿西方印象派画风的风景习作时,她指着画面上模糊的光影和跳跃的色彩,困惑地问:“此景……可是天崩地裂,混沌初开之象?”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呃……不是,这叫印象派,追求光和色的感觉……”我试图解释。
素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墨玉般的眸子凝视着画布,半晌才轻声道:“丹青之道,贵在传神。形骸可散,神韵不可失。汝之画作,技法或有可取之处,然……”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神意稍显浮躁,如无根之萍。”
一针见血!我脸上一阵发烫,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到了我长久以来的痛点——为了生存,为了迎合,我早已迷失了方向。素娥拿起我一支最普通的炭笔,走到一块废弃的画板前。她几乎没有停顿,寥寥数笔,一个老者的侧影便跃然纸上。那线条极其简练,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微驼的背脊,以及眼神中那份阅尽沧桑的疲惫与豁达。那不仅仅是形似,是神髓!一股电流瞬间击中了我,那是纯粹的艺术冲击力!我张大嘴巴,看得呆住了。
“妙……太妙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素娥,你……你教我!教我这种画法!”
素娥放下炭笔,看着我眼中迸发的炽热光芒,唇角浮现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可。然,需静心。”
素娥成了我最好的老师,也是最严厉的考官。她教我如何“观其神而非描其形”,如何用最简练的线条表达最丰富的内涵。她常常让我盯着一个普通的搪瓷杯或者窗外的树枝看上一两个小时,然后只用寥寥数笔去捕捉其最核心的生命力。起初我浮躁不堪,画得一团糟。每当这时,素娥并不斥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看得我无地自容,只能深吸一口气,重新沉下心去观察,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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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指点下,我的画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摒弃了浮华的技巧,回归到最本质的观察和表达。我画楼下晒太阳的流浪猫那慵懒又机警的眼神,画菜市场卖菜老农皲裂的手掌和秤杆上的铜星,画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滑落的轨迹……笔触变得凝练有力,画面充满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呼吸感和生命张力。
奇迹般地,好运也开始眷顾。一家风格前卫、注重艺术本质的画廊老板偶然看到了我放在网上的一幅新作——一幅用极简线条勾勒的、在寒风中守着小摊的老妇人的速写。他大为惊艳,亲自找上门来。当他走进我这间凌乱的画室,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幅“唤醒”素娥的心血之作,以及我最近在素娥指导下完成的一系列充满生命力的新画时,他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纯粹!太纯粹了!”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吴明,你找到了!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你的灵魂在画里说话了!”他当场决定为我举办一个个人小型画展。
画展筹备期间,是我人生中最忙碌也最充实的日子。素娥的存在,是我最甜蜜也最沉重的秘密。白天,我奔波于画廊、工作室和出租屋之间。晚上,素娥会安静地坐在角落,看我整理画作,或是为我斟上一杯温水。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泓清泉,洗涤着我白日喧嚣带来的浮躁。
然而,一个无法忽视的变化悄然发生着。素娥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稀薄。
起初只是偶然。有次我深夜作画,无意中回头,发现灯光似乎穿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能隐约看到她身后墙壁的纹理。我以为是自己太累眼花了。但渐渐地,这种“透明感”越来越明显。她坐在那里,不像一个实体,更像一个由光线和薄雾凝聚而成的幻影,边缘有时会微微模糊、飘散。
“素娥……”我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强压着恐慌,声音干涩。
素娥正安静地看着窗外沉沉夜色下的万家灯火,闻言转过头,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沉静的温柔。她抬起手,那手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由最细腻的琉璃雕琢而成,能看到后面窗帘模糊的图案。
“无妨。”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此世……非吾久留之地。汝之丹青,引吾暂驻,然终非吾‘灵引’本相。”她的目光落回墙上那幅古老的绢画,“吾之神魄根基,仍在彼处。离之愈久,愈难维系。”她看着那幅古老绢画的眼神,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一丝无可奈何的哀伤,仿佛迷途的鸟儿望向无法归返的巢穴。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第一次发现她消失于古画时更甚。那时是未知带来的恐惧,现在,是已知的、即将失去的绝望。
“不!一定有办法!”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入手的感觉不再是初时那种带着凉意的真实触感,而像抓住了一团微凉的、正在消散的雾气,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指缝间溜走。“我能做什么?再画!用最好的颜料!用我的血都行!”我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嘶哑变形。
素娥看着我因急切而扭曲的脸,看着我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慌乱和绝望,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心疼。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那半透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虚幻的触感,极其温柔地拂过我的眉心,仿佛想抚平那里的焦灼和恐惧。
“痴儿……”她的叹息像一声悠远的钟鸣,带着穿透时光的悲悯,“万物有期,聚散有时。汝以心血为引,已尽汝力。吾得遇汝,观此新奇世界,见汝画艺精进,心……已足矣。”
她的指尖冰凉而虚幻,那触感却像滚烫的烙印刻在我心上。我看着她那双墨玉般的眼眸,那里面的温柔像月光下的深潭,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狈和崩溃。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残忍,仿佛早已看透,也接受了这注定的结局。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颓然地松开了手,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画展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在画廊和工作室之间奔波,处理各种琐碎的布展事务,与策展人沟通,在合同上签字。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近乎麻木的笑容,应对着各色人等。只有我自己知道,心早已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晚上回到那间熟悉又突然变得无比空旷的出租屋,看到素娥那日渐稀薄、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身影,巨大的悲伤便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