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剖腹的忠诚(第3页)
警笛声再次撕裂空气,救护车载着生死未卜的陈志和心乱如麻的老杨,呼啸着驶向医院。
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像一只冰冷无情的眼睛,俯视着走廊里焦灼不安的人群。老杨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西装上还沾染着陈志的血迹,早已干涸成一片片暗褐色的斑块,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他双手抱着头,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间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般缓慢而煎熬。陈志倒下时那双绝望而执着的眼睛,老李那神秘莫测的动作和咒语,铜盆里浸泡的血肠,创口边缘诡异的蠕动……这些画面如同鬼魅的碎片,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疯狂冲撞、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老杨像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门。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却又混合着强烈困惑的神情。他摘下口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向迎上来的老杨。
“杨先生……”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手术……怎么说呢……很‘顺利’,但……太不可思议了!”
老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陈志他……”
“命保住了!”医生肯定地说,随即眉头紧紧锁起,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我们打开腹腔准备进行清创和吻合的时候,发现……发现他的肠道虽然因为外力穿刺有多处挫伤和破裂点,但……但主要的大血管竟然奇迹般地避开了!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个超乎常理的现象,“最诡异的是,当我们清理腹腔时,发现那些破损的肠管……它们……它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竟然大致回到了原本的解剖位置!虽然损伤严重,但位置是对的!这大大降低了手术的复杂度和风险!我们只需要处理那些破裂口和挫伤点就行。这……这简直违背了医学常识!从那么大的创口掉出来,怎么可能自己大致复位?!”医生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科学被颠覆的茫然,“还有他腹壁上的刀口……我们清创时发现,深层肌肉和筋膜的收缩愈合迹象非常明显,远超正常创伤反应的速度……这简直是……”
医生后面的话,老杨已经听不太清了。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庆幸、后怕和更深邃震惊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避开了大血管?肠子自己回去了?伤口在自行愈合?老李!那个端着铜盆的老李!那句“忠心的肠子自己认得回家的路”!还有那指尖微弱的白光!那含混古老的咒语!这一切碎片,在老杨混乱的脑海里瞬间拼凑成一个惊世骇俗却又无法否认的图景!那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清洁工……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手段?!
“医生,”老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的人……什么时候能醒?”
“麻药过了就能醒,应该快了。他失血很多,脏器也有损伤,需要长时间静养恢复,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这真的是个奇迹!”医生再次感叹道,语气里依旧充满了困惑和震撼。
当老杨被允许进入重症监护室探视时,陈志已经从麻醉中苏醒过来。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器。看到老杨进来,他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杨……杨总……”他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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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几步抢到床边,一把握住陈志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老杨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鼻子发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而嘶哑的低唤:“小陈……你这傻孩子啊!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啊!”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瞬间通红,里面滚动着懊悔、心痛和后怕的泪水。他紧紧握着陈志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也仿佛在抓住某种几乎被他亲手毁掉的东西。
陈志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泪水流得更凶了,但他看着老杨的眼神,却慢慢变得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洗尽冤屈后的释然和安宁。
“我……我知道……很傻……”他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可……可我当时……真的……真的没办法了……我……我只想让您……看清楚……我的心……在哪儿……”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移动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自己缠满厚厚纱布的左腹,“在……在这儿……它……它没变过……”
老杨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他用力地点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攥着陈志的手,哽咽着:“看到了!傻小子!杨总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你的心……你的肠子……都在这儿呢!在左边!一直都在左边!”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心中翻江倒海的悔恨和那份失而复得的沉重信任。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陈志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滔天巨浪——对陈志那近乎殉道般忠诚的震撼,对自己轻信、险些酿成大错的悔恨,以及对那个神秘老李的敬畏与困惑。
几天后,当陈志脱离了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老杨才真正腾出手来处理公司内部那场几乎将他毁灭的危机。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无可辩驳地指向了王明。这个野心勃勃的副总,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复制了老杨的保险柜钥匙,又精心策划了栽赃陈志的戏码,目的就是搞垮老杨最信任的臂膀,趁乱掌控“天枢”项目,甚至取代老杨的位置。当冰冷的证据摆在面前,王明面如死灰,在警察到来前就瘫软在地,精神彻底崩溃。
尘埃落定,公司内部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清洗。老杨重新掌控了局面,“天枢”项目在经历短暂的风波后,反而因为对手的忌惮和内部的整顿而更加稳固地推进。但老杨的心,却始终无法真正平静下来。那个佝偻的身影,那个暗沉的铜盆,那转瞬即逝的白光,那含混的咒语,还有陈志那自行归位的“忠心的肠子”……这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几次想找老李好好谈谈。他特意在茶水间“偶遇”过他,也试图在员工通道里叫住他。但老李总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面对老杨探寻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问题,他只是微微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天在血泊中展现神迹的人根本不是他。他依旧每天默默地擦拭着饮水机、拖洗着地板、清洗着那个边缘磨损的旧铜盆。他擦洗铜盆的动作依旧专注而缓慢,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有一次,老杨甚至注意到,当老李的手指拂过铜盆内壁某个极其细微的古老纹饰时,那纹饰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光泽,快得如同幻觉。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老杨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公司。经过茶水间时,他习惯性地望向那个角落——饮水机旁空空如也。那个总是佝偻着背、默默擦拭铜盆的身影,不见了。老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饮水机旁边,那个陪伴了老李不知多少年的旧铜盆,静静地搁在地上,里面空空荡荡,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边缘磨损的铜质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铜盆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便签纸。
老杨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蹲下身,拿起铜盆,抽出那张便签。上面只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极其朴拙却异常工整的字迹:
>杨总,盆留给他。心长在哪儿,您自个儿,早该看清了。走了。
没有署名。
老李走了。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事部甚至找不到他完整的档案,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和早已失效的联系方式。那个神秘的清洁工,连同他那匪夷所思的手段,都成了这栋冰冷写字楼里一个无法破解的谜,一个只在极少数人心底留下震撼回响的传说。
几天后,老杨带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再次来到陈志的病房。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和休养,陈志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时间的康复。
“感觉怎么样?”老杨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好多了杨总,”陈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干净,“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回家静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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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那就好……”老杨点点头,目光落在陈志盖着薄被的左腹位置,那里缠着的纱布已经薄了很多。他沉默了片刻,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终于,他抬起头,看着陈志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小陈,那天……你倒下前说的话,杨总……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志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回想起了那惨烈的一幕,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杨总,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老杨重复着,他伸出手,隔着薄被,极其轻柔、极其郑重地按在了陈志的左腹——那个曾经被剖开、又被神秘力量缝合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能感受到纱布下正在顽强愈合的伤口,“这个地方,以后要替杨总……也替你自己,好好护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和力量,“再大的委屈,再难的路,都不准你再干那种傻事!听见没有?你的心,你的肠子,在左边!杨总看得清清楚楚!这就够了!天塌下来,杨总给你顶着!”
陈志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看着老杨,看着那双此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保护欲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和委屈。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听见了,杨总!”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有力。
老杨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疲惫的笑容。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让陈志好好休息。走到病房门口,他却又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陈志,望着走廊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个已然消失的神秘老人说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是啊……心长在哪儿……我早该看清的……”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低沉的余音在寂静中缓缓飘散。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阳光费力地穿透云层,在冰冷的高楼玻璃幕墙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明灭不定,如同人心深处那些无法言说、却最终指引方向的幽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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