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咸水谣(第2页)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门帘向外窥视。
海边那块刻满符号的巨大礁石旁,已经聚集了村落里所有的女人。她们排成一种奇特的环形队列,每个人都穿着相对干净、颜色更深的衣服,头发上插着洁白的海鸟羽毛或者鲜艳的贝壳。阿月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她的装束最为庄重:脖子上挂着一串由巨大鲨鱼牙齿和彩色宝石(或许是某种矿石)串成的沉重项链,头上戴着一顶用坚韧海草编织、镶嵌着珍珠和奇异荧光石的头冠。她的脸涂着赭石和白色黏土混合的颜料,勾勒出神秘威严的纹路,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位从深海走出的神只,而非人类。她手中握着一柄用某种巨大鱼骨磨制成的权杖,顶端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流转着幽蓝光晕的珠子。
吟唱声越来越响,女人们赤着脚,踩着鼓点,开始跳一种动作缓慢而充满力量的舞蹈。她们的手臂有力地挥动着,模仿着海浪的起伏、鱼群的游弋。舞蹈的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但整体氛围却肃穆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虔诚地投向阿月手中的骨杖,投向那颗幽蓝的珠子。
星砂也在队列边缘,小小的身影努力模仿着大人们的动作,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庄重。她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突然转头,精准地看向我藏身的小屋方向。隔着人群和距离,她朝我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天真烂漫,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让我心头一凛的兴奋。
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阿月高高举起手中的骨杖,那颗幽蓝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女人们同时发出一个短促有力的音节,像是号令,又像是祈祷。队列猛地分开,几个身材最为健硕的女人抬着一个沉重的、用整块黑色火山岩凿成的石盆走向海边。石盆里盛满了清澈的海水,在阳光下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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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似乎即将来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她们要做什么?那石盆是做什么用的?星砂那个诡异的笑容又意味着什么?
鼓点骤然停歇。所有的吟唱也戛然而止。整个海滩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
阿月缓缓转过身,那双涂着油彩、深不见底的眼睛,穿透人群,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我藏身的小屋方向。,k-a·n¢s`h¨u`l¢a!o\.*c¨o\m~她的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般的威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带出来。”阿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的沙滩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两个如同礁石般强壮的女人,脸上同样涂着象征力量的赭红色油彩,大步流星地朝我的小屋走来。她们沉重的脚步踩在沙砾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嚓嚓声。小屋那脆弱的海草门帘被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粗暴地掀开,刺目的光线涌了进来。
“走!”其中一个女人用生硬的通用语命令道,眼神像在看一件等待处理的物品,没有丝毫温度。
反抗是徒劳的。她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抓住我的手臂,几乎是拖拽着把我从小屋里弄了出来,推搡到人群围成的那个肃杀圆圈的中心。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好奇、探究、冷漠、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唯独没有怜悯。我像一头被驱赶到祭坛前的牲口,暴露在冰冷的海风和更冰冷的目光下。星砂站在人群前排,仰着小脸看着我,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期待光芒,这比任何憎恨都更让我毛骨悚然。
阿月站在那块刻满符号的巨大礁石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脸上肃穆的油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森然。她举起那根嵌着幽蓝珠子的鱼骨权杖,指向我,用一种古老、庄严、如同海浪低吼般的语调开始吟唱。那语言我完全不懂,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石块砸进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意味。周围所有的女人,包括那两个押着我的壮妇,都随着她的吟唱,开始有节奏地、低沉地应和。
“她在说什么?”我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问旁边一个离我稍近、脸上带着些许复杂神色的中年女人。她似乎是负责处理草药的人,我曾在村落边缘见过她晾晒一些海藻和根茎。
女人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对仪式的敬畏。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用生涩的通用语解释:“海神……赐予生命之珠……需要……新的……种子……你是祭品……仪式……把你的种子……融入……母海之水……献给海神……祈求……新的生命……”
祭品!种子!融入海水!
星砂那稚嫩的话语——“去海里采珠”——此刻如同冰锥刺入我的脑海,瞬间明白了那残酷的真相!她们所谓的“采珠”,根本不是寻找珍珠!而是利用我这个外来的、唯一的男性,通过某种仪式,将我的精血作为繁衍的“种子”融入海水!然后让适龄的女子进入这片被“祝福”过的海水,通过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受孕!而我这个“种子”的提供者,在仪式之后……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那盛满海水的巨大黑色石盆,扫过阿月手中那根象征着神权的骨杖,扫过周围女人们肃穆虔诚的脸……最后定格在星砂那张充满期待的小脸上。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像冰冷的海水灌满了胸腔,几乎无法呼吸。我不想死!更不想以这种荒诞而恐怖的方式成为祭品!
“不!放开我!”求生的本能像火山一样爆发,我猛地爆发出全身力气,疯狂挣扎起来,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手。押着我的两个健妇猝不及防,被我撞得一个趔趄。
“吼!”其中一个壮妇被激怒了,低吼一声,像被触怒的母熊,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朝我脸上砸来!那力量足以击碎礁石!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
“住手!”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见阿月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挡在了我的身前!她一只手稳稳地架住了那壮妇砸下的沉重拳头,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根鱼骨权杖,杖尾深深插进脚下的沙地里。她涂着油彩的脸上,那深井般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愤怒?威严?还有一丝……挣扎?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出手的壮妇,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领袖威压。
“仪式不容亵渎!”阿月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像冰凌,“他,是海神送来的祭品!只有海神有权决定他的归处!你,想代替他承受神罚吗?”
那壮妇被阿月的气势完全震慑,脸上瞬间褪去了凶悍,只剩下恐惧和敬畏,慌忙低下头,退后一步,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整个海滩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阿月沉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
阿月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我。她的目光落在我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又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了一眼旁边紧紧咬着嘴唇、小脸上写满紧张和困惑的星砂。那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的挣扎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鱼骨权杖,那颗幽蓝的珠子再次对准了我,口中发出一个更加高亢、更加尖锐的启动仪式的音节!
“开始!”
随着阿月这声石破天惊的号令,那两个健妇再次扑上来,动作比之前更加粗暴、更加不容反抗!她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像两座移动的肉山,瞬间将我死死按倒在冰冷粗糙的礁石地面上!我的脸颊紧贴着被阳光晒得微烫、却刻满冰冷符号的石面,粗糙的纹理磨得皮肤生疼。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让我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地绷紧、扭动,试图挣脱这可怕的钳制,但完全是蚍蜉撼树。
“放开我!你们这是谋杀!是野蛮!”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在海滩上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然而,我的嘶吼在女人们低沉肃穆的吟唱和越来越急促的鼓点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没有人理会。她们的眼神专注而狂热,全部聚焦在阿月身上,聚焦在那根即将决定我命运的鱼骨权杖上。阿月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脏上。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象征神性的油彩,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在油彩下显得更加幽暗深邃,里面翻涌着我完全无法解读的暗流——是海神祭司的冷酷职责?还是属于阿月本人的一丝挣扎?抑或两者都有?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权杖,那镶嵌着幽蓝珠子的尖端,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泽。珠子内部仿佛有液体在流动,折射出诡异的光晕。权杖开始移动,尖端缓缓下移,对准了我因挣扎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海神……接纳……生命之种……”阿月用一种古老、庄严、如同宣读神谕般的语调吟诵着,声音穿透了鼓点和吟唱,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意识里。那权杖的尖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压迫感,离我的心脏越来越近!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那贯穿胸膛的冰冷触感,等待着生命随着血液喷涌而终结。
“阿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个带着哭腔、无比尖锐、又无比熟悉的童音撕裂了肃穆的仪式!
是星砂!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星砂不知何时挣脱了旁边女人的手,像一只小小的炮弹,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我和阿月之间!她张开细小的双臂,死死地挡在我的身前,仰着小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她涂着几道象征祝福的白色黏土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却倔强地挺着胸膛,直面着阿月手中那根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权杖。
“不要!阿姆不要!”星砂哭喊着,声音尖利得刺破云霄,“他…他不是海兽!他给我好吃的鱼!他告诉我亮亮的东西叫‘表’!他会对我笑!不要用骨杖戳他!他会像大鲸鱼一样流好多好多的血!会死的!阿姆,他会死的!”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地跺着脚,小小的贝壳发饰在阳光下乱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的吟唱、所有的鼓点都戛然而止。海滩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星砂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海浪单调的拍打声。无数道震惊、困惑、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阿月身上,聚焦在她那高高举起、却僵在空中的权杖上。
阿月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她涂满油彩的脸庞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挡在我身前的星砂。那眼神里充满了风暴——震惊、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权威带来的狂怒、还有一种被最亲近之人狠狠刺伤的痛楚!她握着权杖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权杖尖端剧烈地颤抖着,那幽蓝的珠子光芒明灭不定。
“星砂……”阿月的声音像是从极寒的冰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压抑到极致的狂怒,“让开!这是神谕!是族群的未来!”她的权杖依旧指着星砂身后的我,没有丝毫偏移。
“不!”星砂哭得更大声,小小的身体却像扎根在礁石上一样,半步不退。她猛地抬起小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油彩,仰着小脸,用一种混合着绝望和倔强的眼神直视着阿月那喷火的眼睛:“阿姆!你杀了他,我…我就跳进黑漩涡!我…我也不活了!”她的小手指着远处海湾入口处那片因暗流而显得格外幽深、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危险海域。
“黑漩涡”三个字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了阿月的心脏!她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在油彩下瞬间变得惨白!那根代表着至高神权和冷酷意志的鱼骨权杖,第一次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脱手坠落!她看着星砂那双决绝的、写满“说到做到”的稚嫩眼睛,又仿佛穿透她,看到了某个沉痛无比的过去。她眼中那属于祭司的冰冷神性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属于母亲的巨大痛苦和挣扎。那痛苦如此深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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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海滩。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岸边的沙砾,发出单调的哗哗声,更衬得这片死寂无比沉重。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阿月身上,凝固在她那剧烈颤抖的权杖上,凝固在她眼中那场无声而惨烈的风暴上。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得化不开。
阿月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深井般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凉。她握着权杖的手,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那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幽蓝珠子,颓然指向了地面。
“仪式……”阿月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带着一种心死般的苍凉,“……中止。”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惊愕、难以置信、失望、愤怒、茫然……种种情绪在女人们的脸上交织、翻腾。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