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227章 渡厄针(第3页)

 

 诊室里只剩下陈平安和吴振邦两人。吴振邦紧紧盯着陈平安的手,如同饿狼盯着猎物:“快点!引针!怎么做?”
 

 陈平安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缓缓拿起桌上的木盒,打开。那几根渡厄针静静地躺在深蓝的绸缎上,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微光。他拈起一根针,动作缓慢而凝重。
 

 “吴先生,看好。”陈平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某种古老的咒言,“引针之法,首重心念合一,意随针走,气贯…”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针缓缓举到眼前,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针尖。他的精神意念,却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空间的阻隔,瞬间锁定在小周怀中那个脆弱的小生命身上!意念沉入,他“看”得更加清晰——女孩体内,吴振邦强行施加的那股冰冷锁链般的霸道力量,如同盘踞的毒蛇,已经深深勒进她微弱的生机本源之中,几乎要将那点本源之火彻底绞碎!而生机本身,在长久的禁锢和侵蚀下,已经微弱得像暴风雨中的一点烛火,飘摇欲熄。
 

 不能再等了!
 

 陈平安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他口中那套“引针之法”的念叨猛地停住,拈针的手快如鬼魅,根本不是在演示,而是闪电般朝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狠狠刺下!
 

 “你干什么?!”吴振邦的怒吼几乎同时响起,他目眦欲裂,完全没料到陈平安会突然自戕!他想扑上去阻止,但陈平安的动作太快了!
 

 针尖刺破衣服,刺入皮肉!没有鲜血迸出!就在针尖入体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悠长、如同龙吟般的嗡鸣骤然从陈平安心口那根针上爆发出来!瞬间响彻整个诊室,甚至穿透墙壁!那声音带着古老苍茫的韵律,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与此同时,木盒里剩下的所有渡厄针,仿佛受到了君王的召唤,齐齐剧烈震颤,发出共鸣般的嗡鸣!针体上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银白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圣洁而威严的气息,瞬间驱散了诊室里的阴冷和压抑!
 

 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潮水,瞬间扩散,将抱着孩子的小周也笼罩在内!小周怀里的吴雨桐,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体内那股冰冷、霸道、如同锁链般禁锢生机的外力,在这纯粹的、带着渡厄本源的银辉照耀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坚冰,发出“嗤嗤”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缕缕漆黑如墨、带着浓重不祥气息的黑气,疯狂地从女孩的七窍、从她周身的毛孔中逸散出来!那黑气扭曲着,仿佛有无数张痛苦嘶嚎的人脸在其中挣扎,瞬间又被煌煌银辉净化、湮灭!
 

 “不——!我的雨桐!”吴振邦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嘶吼,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女儿身上冒出可怕的黑气,他本能地要冲过去。
 

 “别动!”陈平安发出一声暴喝!他心口插着针,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她的生机被你的‘锁’压得太久太弱!现在外力被强行拔除,如同堤坝崩溃!生机之河会失控奔涌!需要引导!需要…容器!”他猛地看向吴振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造的孽…父女连心…现在,只有你能做那个临时的‘容器’,分担她瞬间爆发的生机洪流!否则…她会被自己的生机撑爆!粉身碎骨!”
 

 “分担…怎么做?!”吴振邦已经完全懵了,巨大的恐惧和对女儿的爱压倒了一切理智,他嘶吼着问。
 

 “抓住她的手!现在!”陈平安的声音如同雷霆。
 

 吴振邦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到小周面前,不顾那银辉带来的灼热刺痛感,一把死死抓住了女儿冰凉的小手!
 

 就在他握住女儿手的瞬间——
 

 轰!
 

 仿佛无形的堤坝彻底溃决!一股庞大、精纯、却又带着初生般狂暴的生命洪流,猛地从吴雨桐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顺着两人紧握的手掌,如同决堤的怒涛,狠狠冲进了吴振邦的体内!
 

 “呃啊——!”吴振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感觉像有无数滚烫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全身的经脉!狂暴的生命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完全不受控制!他的眼球瞬间布满血丝,皮肤下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身体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炸裂!他死死抓着女儿的手,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口鼻中甚至溢出了带着丝丝金红色的血沫!他在承受着女儿被禁锢多年后瞬间释放的、足以将他撑爆的生命力!这是作为父亲,强行扭曲女儿命数必须承受的反噬!
 

 而病源所在的小女孩吴雨桐,在生机洪流爆发的瞬间,苍白如纸的小脸上,猛地涌上一股极其不正常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艳红!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抽气声——“嗬!” 随即,那抹病态的潮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她急促紊乱的呼吸奇迹般地开始变得平缓、悠长、有力!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开始轻微地转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了几下,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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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乌溜溜、带着初醒懵懂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眼前扭曲痛苦、面目狰狞的父亲,又转向心口插针、面如金纸摇摇欲坠的陈平安,小嘴微微张了张,发出一个细弱却充满生气的音节:“…爸…爸?”
 

 这声呼唤,如同甘霖,瞬间浇在吴振邦濒临崩溃的痛苦之上。他膨胀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狂暴的痛苦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更深沉的痛悔所取代!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承受着体内那撕裂般的痛苦,却对着女儿,艰难地、极其扭曲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桐…桐桐…别怕…爸爸…在…”
 

 就在这时,陈平安心口那根渡厄针的光芒达到了极致!嗡鸣声如同九天龙吟!木盒里所有的针同时爆发出最后的、最耀眼的光华!然后——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得如同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木盒里所有的渡厄针,连同陈平安心口那根,在煌煌银光中,寸寸断裂!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星点!如同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在诊室里盘旋飞舞了一瞬,随即彻底黯淡、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股奇特的药香,浓郁到了极致,在空气中久久萦绕不散。
 

 噗通!
 

 陈平安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心口被针扎破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极细小的红点,没有流血。但他的世界,在针碎光消的刹那,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永恒死寂的黑暗。所有的光、所有的色彩,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只剩下虚无。他听到了小周惊喜的哭喊“醒了!雨桐醒了!”,听到了吴振邦带着无尽痛苦和狂喜的嘶哑哽咽,听到了门外保镖冲进来的脚步声和惊呼…但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遥远而模糊。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嘴角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无声的、如释重负的弧度。债…偿了。针…也没了。老头的话,应验得如此彻底。代价,是永恒的黑暗。
 

 ……
 

 两年后。
 

 市中心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街角新开了一家小小的盲人按摩院,门面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木制的招牌上刻着“平安堂”三个朴拙的字。
 

 按摩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艾草和药油混合的气息。陈平安穿着一身素净的棉麻衣服,坐在靠窗的按摩床边。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但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平和。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沉静的轮廓。
 

 一个年轻妈妈带着她七八岁、有些瘦弱的儿子走了进来,孩子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嗽。
 

 “陈师傅,麻烦您给看看,这孩子老咳嗽,特别是晚上,总说喘不上气,医院说是过敏性哮喘,药吃了不少,总断不了根。”妈妈的声音带着忧虑。
 

 “好,您扶孩子躺下。”陈平安的声音温和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摸索着,手指精准地搭上了孩子细小的手腕。指尖传来皮肤微凉的触感,脉搏的跳动清晰地反馈回来——浮紧中带着一丝滑腻,典型的寒痰伏肺,兼有风邪。他心中了然。
 

 “叔叔,”孩子躺在那儿,好奇地看着陈平安闭着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小声说,“你的手…好凉呀。”
 

 陈平安的动作微微一顿。凉?他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份失明带来的、仿佛隔绝于世的微冷体温。随即,他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另一只空着的手摸索着,轻轻抚了抚孩子柔软的头发,声音里带着暖意:“因为啊…叔叔把身上的温度,都留给需要它的人了。”
 

 阳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流淌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照亮了角落一个空置的抽屉。抽屉里空空如也,一丝灰尘也无,仿佛曾经存放过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如今只剩下一个等待的形状。空气里,那淡淡的艾草和药油的味道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奇异药香,若有若无,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