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228章 旧巷酒香(第3页)

 

 “不——!”老周绝望地嘶喊。
 

 “啪嚓!”小酒坛应声而碎!珍贵的酒液泼洒出来,瞬间与地上大片的酒液混在一起,洇入泥土,那浓烈得令人心醉神迷的酒香仿佛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哀鸣,迅速被泥土贪婪地吞噬、稀释。
 

 “妈的!快走!东西到手了!”拿着酒曲母的壮汉捂着流血的手臂,又惊又怒地低吼。三个黑影再不敢停留,慌慌张张地翻墙而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院子里一片狼藉,刺鼻的酒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还有老周粗重痛苦的喘息。
 

 老周挣扎着坐起身,后脑勺的剧痛一阵阵袭来,眼前发黑。他颤抖着手,摸向那片被酒液浸透的泥地。泥土冰冷潮湿,黏腻地沾在手上,那股神奇醉人的香气,正以惊人的速度消散,只剩下泥土的土腥味和淡淡的、令人心碎的酒糟味。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满泥泞和残余酒液的手,又望向歹徒消失的墙头,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月光。一种比肉体疼痛更深的、仿佛被抽空了骨髓般的绝望,沉沉地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浸透水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从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来,砸在冰冷的、浸满酒香的泥土上。
 

 几天后,一则本地新闻像长了脚,迅速传遍了小城:风头正劲的“康健源”生物科技公司,其雄心勃勃推出的“古方养生原液”在首次高端品鉴会上突发状况!多位参与品鉴的富商名流饮用后,竟然上吐下泻,被紧急送医,场面一片狼藉,狼狈不堪!新闻画面一闪而过,老周在自家杂乱的铺子里,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镜头扫过一个被担架抬出会场的人,西装革履,脸色惨白如纸,痛苦地捂着肚子——正是那个一脸精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张广源!他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对着镜头愤怒地比划着什么。
 

 老周看着张广源那张扭曲痛苦的脸,看着屏幕上打出的“康健源古方原液导致集体食物中毒”的刺眼标题,心里却像被寒风刮过的荒地,一片死寂,没有一丝波澜。他默默地关掉了电视,吱呀作响的杂货铺里只剩下旧座钟单调的滴答声。他佝偻着背,慢慢地挪到后院。那晚打碎的缸片和坛子碎片已经被他清理掉,但被酒液深深浸润过的那片土地,颜色依旧比别处深得多,像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他缓缓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那片泥土,指尖传来冰冷的湿意。忽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物。他愣了一下,疑惑地拨开湿泥——竟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深褐、质地温润的碎片!是那口粗陶缸的缸底残片!上面沾着几道早已干涸、呈现出一种奇异暗金色的痕迹,正是那晚泼洒出的、混合了泥土的残酒干涸后留下的印记。
 

 老周的心猛地一跳,像死灰里骤然迸出一点火星。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碎片挖出来,捧在手心,如同捧着一块失而复得的、带着余温的骸骨。他把它拿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泥土的腥气里,极其极其微弱地,似乎还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得令人心颤的奇异醇香。那香气淡得几乎像是幻觉,却又固执地钻进他的鼻腔,轻轻撩拨着他沉寂下去的心弦。
 

 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隔壁刘婶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老周……你……还好吧?”她的目光落在老周手中那块沾着泥的碎陶片上,又看了看那片颜色深暗的土地,轻轻叹了口气:“唉,真是造孽哟……多好的东西……”
 

 老周没抬头,只是用袖子仔细地擦拭着那块碎片上湿润的泥土,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他布满皱纹的手指在那几道暗金色的酒痕上反复摩挲着,仿佛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温度。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在回答刘婶,又像是在对着手中的碎片和脚下沉默的土地自言自语:
 

 “等吧……再等等看……”
 

 他抬起头,望向院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一场酝酿已久的春雨,正悄然落下,细密的雨丝温柔地洒落,浸润着干渴的土地,也轻轻打湿了那片曾被神酒浸透的深色泥土。泥土在细雨中无声地呼吸着,仿佛在默默消化着那场离奇的浩劫,又仿佛在酝酿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