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铜镜照冤(第2页)
“凶镜!真的是凶镜!”老周的话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这不是意外,不是幻觉!那冤魂,她真的找上我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远离那张八仙桌,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视线却无法从镜面上移开。镜中,那座阴森的老宅依旧清晰,门口那个穿着淡青旗袍的女子身影,也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盛满了冤屈和哀伤的眼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那种被注视、被锁定的感觉,无比真实,让我头皮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镜面上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缓缓晕开、消散。那片清晰的区域重新被翻涌的灰绿色污垢覆盖,铜镜又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蒙尘晦暗的样子,静静地躺在八仙桌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自己心脏疯狂跳动、撞击胸腔的“咚咚”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哆嗦得几乎按不准号码,几次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终于拨通了老周的电话,我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嘶喊:“周哥!周哥!出来了!她……她出来了!在镜子里!跟我说话了!喊冤!她喊冤啊!老宅!一座破败的老宅!就在镜子里!”我颠三倒四地把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
电话那头的老周沉默了几秒钟,只传来他同样变得沉重急促的呼吸声。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到极点的语气说道:“发财,待在原地,哪儿也别去!锁好门!我马上到!”
等待老周到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不敢再看那面铜镜,把它用红布胡乱盖住,远远地推到桌子的另一头。自己则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神经质地盯着门口,任何一点楼道里的脚步声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终于,敲门声响起,急促而有力。
“发财!是我!开门!”是老周的声音。
我几乎是扑过去打开了门。老周闪身进来,反手就把门锁死。他脸上没了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肃穆和紧张,额头上还带着赶路留下的汗珠。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屋子,最后落在了八仙桌上那块盖着红布的凸起上。
“东西在桌上?”老周沉声问。
我用力点头,手指着桌子,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老周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步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块红布。铜镜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没有立刻去碰,而是俯下身,凑近了,极其仔细地观察着镜框边缘那些扭曲怪异的符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手指悬在镜面上方,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脸色越来越凝重。
“嘶……”老周倒抽了一口冷气,直起身,看向我,眼神复杂无比,“发财,你猜的没错。这怨气……冲得我天灵盖都发凉!那女子……她在镜子里跟你说了什么?除了喊冤,还有别的吗?”
我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把镜中看到的破败老宅和那无声哭诉的“先生救我,我冤”又详细说了一遍。
“破败的老宅……”老周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穿旧式旗袍的年轻女子……喊冤……”他猛地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是了!这就对上了!这是‘托景诉冤’!她在给你看她的‘根’!那座老宅,就是她生前最后的地方,也是她蒙冤的地方!”
他走到我面前,语气斩钉截铁:“发财,这镜子的因果,你已经沾上了,甩是甩不脱了。现在,只有一条路能走——帮她把事办了!弄清楚她是谁,仇人是谁,冤屈是什么!否则……”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警告,“这怨气日夜侵蚀,你撑不了多久!轻则大病一场,元气大伤,重则……”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帮她?我怎么帮?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我绝望地喊道。
“等!”老周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她既然能显形一次,就一定能显形第二次!她会给你线索!记住,下次她再出现,无论如何恐惧,一定要冷静!仔细看,仔细听!问她!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仇人是谁!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老周的话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生活在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桶旁边。白天在潘家园摆摊,神思恍惚,顾客问价都常常答非所问。晚上回到小屋,对着那面被红布盖着的铜镜,更是坐立难安。我把它从床底拿了出来,放在八仙桌上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不再刻意隐藏,但也绝不敢轻易触碰。每天夜里,我都不敢关灯,困极了就趴在桌子上打个盹,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惊醒,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铜钱大小的淤青,不痛不痒,但颜色很深,像一块丑陋的胎记,怎么也搓不掉。这更印证了老周的警告——那怨气,已经开始影响我的身体了。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终于,在收到铜镜后的第七天夜里。那晚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我趴在八仙桌边,眼皮沉重得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
突然,一股熟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袭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脖颈,直钻进骨髓!我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心脏骤然缩紧!
来了!
我惊恐地抬头,目光投向桌面——那面盖着红布的铜镜!
红布正中心,一点幽暗的绿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微弱,却极其清晰,像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冰冷的眼睛!紧接着,那点绿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红布上迅速晕染开一片不规则的、边缘模糊的光斑!
我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冻结!想逃,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绿光在红布下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勾勒出镜子本身的轮廓!
“呼——”
一阵阴冷的风,不知从房间哪个角落凭空卷起,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淡淡的、像是陈年木头朽烂的味道。桌上的纸张被吹得哗啦作响,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也诡异地剧烈晃动起来,光线明灭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无数狂乱舞动的影子。
“哗啦!”
盖在铜镜上的红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掀开,飘落在地!
镜面暴露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
这一次,没有污垢退散的过程。那面铜镜,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镜面本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幽绿色荧光!整个镜面如同蒙上了一层流动的、冰冷的绿色薄纱!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那镜面之中,不再仅仅是景象!
一个半透明的、穿着淡青色旧式旗袍的年轻女子身影,正缓缓地从那幽绿的镜光里“浮”了出来!就像从深水之中慢慢升起!她的轮廓起初还有些模糊,带着水波般的荡漾感,但几秒钟内就变得无比清晰、凝实!
正是那天在破败老宅门口出现的那个女子!
她的身体悬停在镜面之上几寸的地方,双脚仿佛踩在虚无的空气里。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清秀苍白的脸上,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和哀伤的眼睛,正穿透那诡异的幽绿光芒,直直地、死死地盯住了我!
她离我如此之近,近得我几乎能看清她旗袍领口精致的盘扣,能看清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我彻底冻结!我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着,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灭顶的恐惧!
“先生……” 一个清晰的、带着无尽悲凉和颤抖的女声,不再是脑海中的意念,而是真真切切地、如同耳语般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声音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却又饱含着令人心碎的绝望,“……求你……救救我……”
这声音像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耳膜!我浑身剧震,几乎要瘫软下去。是老周的话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拉回了一丝理智——问她!问她是谁!问她的仇人!
我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恐惧,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你……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的仇人……是谁?!”
镜中悬浮的女子身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她那双哀伤欲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更浓重的痛苦和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让周围的幽绿光芒都为之波动。她缓缓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指向镜面深处。
随着她的动作,镜面幽绿的光芒如同沸腾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旋转起来!光芒中心,景象飞速变换!
不再是那座破败老宅的全貌,而是聚焦到了宅院深处,一间灯火通明、陈设古雅的书房内!景象异常清晰,如同身临其境!
一个穿着同样淡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正是眼前的她!正坐在书桌旁,就着一盏明亮的台灯,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侧脸温婉娴静。书桌对面,坐着一个穿着考究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正捧着一本书看,神态安详。画面宁静而温馨,充满了书香门第的气息。
突然!
书房的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几个穿着黑色短打、面目凶狠狰狞的彪形大汉,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斧头、砍刀,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到右嘴角,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脸上,他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残和贪婪!
宁静瞬间被撕得粉碎!
温婉的女子惊骇地抬起头,手中的笔掉落在地。儒雅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厉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刀疤脸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干什么?送你们全家上路!要怪,就怪你爹不识抬举,挡了我们刘爷的财路!弟兄们,给我杀!一个不留!值钱的全带走!”
杀戮,在瞬间爆发!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怜悯!
刀光斧影,疯狂地劈砍!温婉女子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被一把砍刀狠狠劈中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淡青色的旗袍,她像一片凋零的叶子,软软地扑倒在书桌上。儒雅的中年男人目眦欲裂,抄起桌上的砚台砸向一个打手,却被另一人从侧面狠狠一斧头劈在脖颈上!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他捂着脖子,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重重地栽倒在地,身体痛苦地抽搐着。
打手们如同嗜血的豺狼,在书房里疯狂地翻箱倒柜,砸毁精美的瓷器,抢走金银首饰、古玩字画。惨叫声、狞笑声、器物破碎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丧歌!刀疤脸站在血泊中央,一脚踢开中年男人还在抽搐的身体,弯腰从书桌抽屉里粗暴地扯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几件光华璀璨的翡翠首饰!他脸上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狞笑!
景象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画面飞速切换!凶残的杀戮蔓延到了宅院各处!丫鬟、仆人、甚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冰冷的利刃下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的地面,浓重的血腥味似乎穿透了镜面,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最后,画面定格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上!整座曾经雅致安宁的大宅,被冲天烈焰吞噬!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映照着刀疤脸和他手下们带着财物、扬长而去的狰狞背影!还有那在火焰中痛苦扭曲、倒塌的门窗梁柱……
镜面中的景象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幽绿的光芒也黯淡下来。那悬浮在镜面上的女子身影,变得更加虚幻透明,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愤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消散。她那双饱含血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因为极度的仇恨而变得尖锐、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我……我叫……林素秋……那是我的家……林家老宅……就在……城西……梧桐巷……最深处……”
“杀我全家……夺我家产……放火烧宅……毁尸灭迹……”
“仇人……刀疤刘……刘天魁……他……他就在城里!他……还有后人!!”
“血债……必须……血偿!!”
“先生……求你……帮我……找到他们!!”
“七月十五……子时……带镜子……去老宅……旧址……他们……必来!!”
“让镜子……照见他们!照见……他们的罪!!!”
最后一个“罪”字,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倾尽三江五海也洗刷不尽的滔天怨恨!喊完这句话,她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雾,瞬间变得极其淡薄,几乎与镜面幽绿的微光融为一体。她深深地、充满无尽哀求和怨毒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如同耗尽所有灯油的残烛,倏地一下,彻底消散在镜光之中。
幽绿的光芒也骤然熄灭。
铜镜“哐当”一声,从虚浮的半空跌落回八仙桌上,恢复了那副死寂、冰冷、布满污垢的样子。
房间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阴冷气息,也随之缓缓消散。
我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耳朵里嗡嗡作响,林素秋那凄厉绝望的哭喊、刀光斧影下的惨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仿佛还在耳边疯狂地回响、交织,几乎要将我的耳膜撕裂。
老宅……梧桐巷……刀疤刘……刘天魁……后人……七月十五……子时……
这些血淋淋的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个接一个地狠狠烫在我的脑海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股源自求生本能的、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却如同野火般悄然滋生、蔓延。老周说得对,这因果,我沾上了,甩不脱了!不把这事了结,我迟早会被这镜子里的滔天怨气活活耗死!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着了魔。白天,我强打着精神在潘家园支应着摊位,但只要一有空隙,就立刻拿出手机,像个幽灵一样,在那些本地历史论坛、旧闻档案馆的网站、甚至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聚集的公园角落里,旁敲侧击地打听。
“梧桐巷?老哥您知道城西梧桐巷吗?听说以前挺有名的?”
“林家?对对,听说以前是书香门第,挺有钱的……后来?后来听说遭了火灾?挺惨的?”
“刀疤刘?刘天魁?这人您听说过吗?解放前混道上的?脸上有刀疤?……”
每一次提起“梧桐巷”、“林家大火”、“刀疤刘”这些字眼,我都小心翼翼,心脏提到嗓子眼,生怕引起旁人异样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或者语焉不详的敷衍。城西改造得太厉害,梧桐巷那片早就拆得面目全非,成了新楼盘的地基。几十年前的旧事,知道的人本就少,还活着的更是凤毛麟角。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那面镜子里的怨念在冥冥之中牵引。在一个老旧社区的小公园里,我遇到了一位摇着蒲扇乘凉的耄耋老人。当我不抱希望地再次提起“梧桐巷林家”时,老人混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惧的光芒。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家……造孽啊!多好的一户人家!林老爷是教书先生,顶好的人!林小姐……唉,才貌双全……一把火啊……全没了!听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个脸上有疤的……叫……叫刘什么的……心狠手辣!手下养着一帮亡命徒!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那晚……血流成河啊!后来……听说那姓刘的,摇身一变,成了什么……爱国商人?呸!他那些钱……都是血染的!子孙后代倒是享福了,穿金戴银……住在城东那片别墅区里……叫什么‘锦绣苑’的……老天爷不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