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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九九跟卢梦卿一起出了门, 盘算着去买块坟地,再制备上棺椁和一干丧葬用品,等诸事都准备好了, 就去给温氏迁坟。
 




    她问卢梦卿:“想买块坟地的话,该上哪儿去买呢?”
 




    卢梦卿想了想, 说:“可以去京兆府问问。”
 




    九九瞧着天色还早, 当即就叫上卢梦卿一道过去了。
 




    门吏最会看人下菜,见两人是腿着过来的,先自轻看了三分, 待二人近前,观其形容——尤其是卢梦卿的形容——实在是很有派头,又不自觉地把腰杆往下弯了弯。
 




    九九略微一问, 门吏就示意她可以往不远处的布告栏那儿去看看, 上边张贴着东都城外良田荒山的买卖讯息,总会有她需要的。
 




    九九向他道了声谢,走过去一瞧,视线却被另一个布告栏吸引住了。
 




    那上边也张贴着许多公文,几行字下边是配套的画像,再近前去一瞧, 原来是悬赏的通缉榜。
 




    九九就跟被牵住了似的, 凑过去, 踮起脚看最上边的榜一通缉犯, 就见上边详细地记述着此人手上有整整二十多条人命, 同时掳走了十七个孩童,此时去向未明。
 




    京兆府、大理寺和刑部联名悬赏银五百两,附赠东都、西都、神都三都当中任一都市的户籍名额。
 




    后边还跟着一行小字,若无需户籍, 可将其售出。
 




    九九想到这儿,赶忙从袖子里掏出自己那份户籍文书,展开瞧了瞧,见上边写的是东都人氏樊九九。
 




    她心想:到时候把户籍卖掉,还能再赚一笔!
 




    九九从头到尾把通缉榜看了一遍,再试着闭上眼,所有的讯息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了。
 




    她心想:对于昊天上帝来说,这是完全正常的!
 




    再一扭头,那边卢梦卿正抱胸而立,见她看过来,笑着将手上筛选过的那份卖地文书递过去:“这个还不错。位置不算坏,价格也公道。”
 




    不禁又想:有个人帮忙可真好,都不用我自己看,他就给办完了!
 




    她将那一页纸接到手里瞧了瞧,定下来就是它了,同时又忍不住问卢梦卿:“二弟,若我真是乔翎的话,我们当时是在从神都去往东都城的路上吗?”
 




    “不,”卢梦卿微微摇头,说:“我们已经到东都城里安置下来了。”
 




    九九应了一声,又问:“那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跟我同行?”
 




    她自己数了数,说:“小庄、梁氏夫人和猫猫大王我都已经知道了,哦,还有那个侯大——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吗?”
 




    “有的,”卢梦卿说:“譬如我,就不是孤身前往,一起往东都去的,还有我的弟子小奚。”
 




    “你那边人就要多些——毕竟你在做京兆少尹,手底下有许多人帮你做事。”
 




    “第一组你已经知道了,是小庄和侯大,第二组么……”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第二组看似只有一个人,但实则有很多个人。”
 




    九九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意思?”
 




    卢梦卿便具体地解释给她听:“那位娘子姓李,唤作九娘,本领非凡,能够做出如活人一般的纸人,甚至于那纸人还能自如地行动和思考。”
 




    九九忍不住“哇塞!”了一声:“好厉害!”
 




    “是吧?”
 




    卢梦卿哈哈一笑,又说起第三组来:“第三组三个人,拿主意的是你的表兄,他的名字叫公孙宴,他这个人……很有意思。”
 




    表哥!
 




    九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温柔又靠谱的兄长形象来。
 




    那边卢梦卿又说起另外两个人来:“另一个是白应白大夫,年纪与你表哥相仿,很温吞柔和的一个人,医术高明,来历神秘——不过我猜想,你应该是知道他的来历的。”
 




    大夫!
 




    九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带着药香味的温柔大夫来!
 




    “最后一个是白大夫的表妹,名叫柯桃,先前好像在国子学读书来着,后来因为作弊被开除了……”
 




    九九心想:哦,不良少女!
 




    挨着听了一遍,略有了些印象,她禁不住又问起另外一事来:“二弟,你跟小庄现在的模样,就是你们在那个世界里的样子吗?”
 




    卢梦卿颔首道:“不错。”
 




    九九又问:“那在那边的时候,猫猫大王也跟现在的猫猫大王一样,是一只漂亮神气的狸花猫咯?”
 




    卢梦卿又应了声:“不错。”
 




    可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
 




    九九由衷地问他:“如若我果真是乔翎的话,那我为什么会变成九九呢?”
 




    “为什么同行的其余人都仍旧是自己原本的样子,唯独只有我变了?”
 




    说到这里,九九忽的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三姐!”
 




    九九跟猫猫大王一起离开万家的时候,在门外等候,告诉她小庄所在的三姐!
 




    她意识到:“三姐不在你方才所说的那些人里边!”
 




    卢梦卿下意识反问一声:“三姐是谁?”
 




    九九说:“就是羊姐姐啊,她自称家中行三,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管她叫三姐!”
 




    卢梦卿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姓羊?你是说少游的夫人?”
 




    九九默然一会儿,说:“少游又是谁啊……”
 




    卢梦卿会意到这是在鸡同鸭讲,又问了几句三姐的形容,而后摇头:“跟我想的不是一个人。”
 




    同时他也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在那边世界里认识的人,只是从你我相识,一直到前往东都,再到这个世界里相逢这段时间里,我从不知道你有那么一个朋友。”
 




    九九若有所思:“她知道猫猫大王,知道小庄。”
 




    九九若有所思:“猫猫大王是婆婆的猫,我跟死了的越国公成婚的时间又很短,越国公死了之后我才做京兆少尹,才认识小庄……”
 




    “她知道猫猫大王和小庄这两个称呼,就说明她上一次跟我发生交际,应该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对。”
 




    九九若有所思:“但是猫猫大王和小庄却都不认识她。”
 




    九九若有所思:“她还知道我叫乔翎。”
 




    九九若有所思:“她还说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好像是头脑之中忽然间有一根弦儿被绷紧了,很快又松开,这一紧一松,电光火石之间,九九脑海里忽然间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骇然转头,视线与同样情绪激烈的卢梦卿对上,二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三姐是我到这个世界之后认识的人!”
 




    “你曾经以乔翎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过!”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
 




    九九一边笑,一边点头:“那就能说得通了!”
 




    最开始的时候,乔翎跟卢梦卿、小庄和猫猫大王一样,都以自己原本的身份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成为九九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她结识了羊三姐,如后者所说,“对她有恩”。
 




    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所以乔翎选择将自己同伴们的称呼告诉羊三姐,并且请她暗中相助,搜寻同伴们的踪迹。
 




    “若真是如此,这其中隐含的讯息就很耐人寻味了。”
 




    卢梦卿边走边道:“你请三姐帮忙寻找同伴们的消息,说明那时候你清楚地知道你会成为九九,并且失去之前的记忆。”
 




    “先前三姐在万府门外等你,也进一步佐证了这一点——你在失忆之前,就很明确地告诉她,该去哪里找你!”
 




    他很确信:“大乔姐姐,你是自愿成为九九的!”
 




    可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乔翎成了九九,那九九去哪儿了?
 




    为什么乔翎会选择成为九九?
 




    是九九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
 




    回去的路上,九九不免同卢梦卿说起了水生的事情来。
 




    “虽说先前贾家给了一张房契,咱们也有钱往别处去赁房子,只是我总觉得,水生那里还大有秘密可挖。”
 




    九九回忆起这次的事情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水生来历神秘,是个相当强大的谜团。
 




    为什么在他说话之后,当天晚上,自己就梦见阿娘了?
 




    这真是有点玄妙。
 




    她一边说,一边在路边的熟食店里买了几斤蒸得烂烂的五花肉。
 




    卢梦卿提醒她说:“天气太热了,吃不完可容易坏。”
 




    “放心吧,吃得完的!”
 




    九九拍着胸脯,很肯定地说:“我自己就能吃一斤,剩下那几斤,你们四个人再加一只猫难道还吃不完?”
 




    想了想,又说:“吃不完也没关系,我拿来当夜宵。”
 




    九九摸着自己的小胳膊,有点遗憾地说:“二弟,我觉得我现在有一点太瘦了,得多吃一点肉,长得胖一点,结实一点才好。”
 




    又说:“我还不到十五岁呢,还会长个子的,多吃点,能长得更高!”
 




    卢梦卿笑着说:“好好好,多吃点,壮实。”
 




    两个人一路回去,又盘算起接下来该做的事情了:“明天去看看那块坟地,合适的话就给买下来,后天就给我阿娘迁坟。”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明天下午去看坟地,上午往舒小娘子家里走一趟,先前我不知道她在弘文馆的时候帮过我,这回知道了,该好好谢谢她的。”
 




    卢梦卿也都应了。
 




    ……
 




    两人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那两扇乌头门倒是照旧开着。
 




    九九进门一瞧,就见院子里那张石桌上摆着五只海碗,厨房里有隐约的动静传过来。
 




    小庄坐在天井的台阶上剥蒜。
 




    猫猫大王趴在她旁边,尾巴一扫一扫的。
 




    见她回来,当下“喵”了一声,小跑着跳到窗台上,用嘴巴叼起原本压在窗下的一份什么东西,跑到她面前去,高高地仰起毛茸茸的脖子来。
 




    九九弯腰去取到手里,打开一瞧,才知道原来是份请柬,上边字写得漂亮,还沾有明光灿灿的金粉。
 




    九九大略上瞧了一眼,还没打开,就忍不住跟卢梦卿说:“镂金错彩的,还挺好看!”
 




    卢梦卿有点无奈:“大乔姐姐,这个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九九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展开去瞧,里边写的是后天是玉照宫贵妃的二十三岁芳诞,宫中设宴,特邀樊九九樊小娘子出席。
 




    请柬里边还夹着一张制式古怪的文书。
 




    九九问卢梦卿:“这是什么?”
 




    卢梦卿探头去瞧了眼,就说:“这是一次性的入宫门籍,日期都标注好了,就是贵妃过生日那天用的。”
 




    九九“哦”了一声,随手丢开了。
 




    小庄余光里瞥见,问了句:“娘子不去吗?”
 




    九九理直气壮地说:“我跟她又不熟,她过生日,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也是嘛,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忽然丢过来一封请柬,邀请去参加她的生日宴,她以为她是谁啊!
 




    简直太冒昧了!
 




    小庄自己经历过京兆府的职场,明了其中滋味,也说:“就是有这种厚脸皮的人呢,明明都不熟悉,乔迁嫁娶添儿的时候还上赶着去发帖子——哪是真心是发帖子,就是想要礼金!”
 




    九九哼了声,抄着手说:“真是厚颜无耻,想骗我的礼金呢——过分,我的钱本来就不太够花!”
 




    小庄和卢梦卿都忍不住笑了。
 




    九九发觉院子里少了个人,左右看看,忍不住问:“木棉呢?”
 




    小庄伸出一只手,猫猫大王伸出一只前爪,齐齐指向厨房。
 




    小庄说:“木棉姐姐问了房租的事情,就说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别说房东跟租客了,我们这么多口子人,一顿两顿也就罢了,不好意思总是白吃人家的,借了厨房,在那儿忙活呢……”
 




    说着,又把刚剥出来的蒜扔进蒜臼里,胳膊用力开始捣蒜泥。
 




    猫猫大王鼻子左右动了动,感知到辛辣之后,赶忙跑开一点,很疑惑地说:“木棉买了菠菜、豆皮和鹿角菜。真奇怪,海里的草居然叫鹿角菜……”
 




    文盲九九被问住了。
 




    卢梦卿倒是知道:“鹿角菜并不只是生在海里,也会长在山上。《南越志》就记载过,因为形似鹿角,所以叫鹿角菜。”
 




    猫猫大王完全没接这一茬儿,猫步轻盈地走到九九面前,蹲坐下来之后,故作不经意地问她:“好香啊,九九,你提的是什么?”
 




    顿了顿,又超级开心地跟她说:“木棉说明天给我炸脆脆的小鱼吃!”
 




    小庄在旁边抿着嘴笑。
 




    卢梦卿也乐了。
 




    九九叫卢梦卿帮着提一下麻绳拴着的荷叶包,自己去洗了把手,就进厨房:“马上就吃!”
 




    猫猫大王快活地叫了一声:“喵!”
 




    厨房的门帘刚掀开,首先闯进鼻翼的就是饭香味儿。
 




    那种味道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也不是单独某个菜的味道。
 




    青菜肉圆汤的清鲜,茄子烧豆腐的醇美,辣椒炒肉的香辛,锅里边焖着的鱼的淡淡腥香,数种味道汇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九九提着荷叶包,忍不住溜到了锅前边儿。
 




    九九吸了吸鼻子,故作不经意地问:“好香啊,木棉,锅里边是什么?”
 




    木棉系着围裙,俨然是一位威仪的女主人,板着脸撵她:“去去去,马上就好了。”
 




    九九乖乖地应了声,把五花肉搁在案板旁,从橱柜里摸了只盘子出来,而后用菜刀将系着荷叶的麻绳割断。
 




    切肉。
 




    糯糯的,香喷喷,烂乎乎的。
 




    好大一盘!
 




    小庄捣完了蒜,在外边拌凉菜。
 




    卢梦卿挽起袖子,很主动地到厨房来端菜。
 




    猫猫大王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木棉掀开锅盖,热腾腾的蒸汽和鱼香一起在厨房里蔓延开来,她麻利地把鱼盛出来,端着出去,又很礼貌地去敲了敲后头西边正房的门。
 




    木棉很客气,同时又很有距离感地叫里边的人:“水生太太,我做了饭,你也一起来吃吧。”
 




    里头短暂地安寂了一会儿,继而传来水生的声音:“好,谢谢你。”
 




    卢梦卿忍不住瞄了九九一眼。
 




    九九不明所以:“怎么啦?”
 




    卢梦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说:“没事儿。”
 




    ……
 




    饭桌上众人各怀心思,反倒是九九和猫猫大王一心一意地在享受美食。
 




    木棉神色关切地问九九:“没出什么事儿吧,怎么天不亮就走了?”
 




    她一边给九九盛汤,一边问:“是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九九想到昨晚那个梦,忍不住扭头看了水生一眼。
 




    木棉见状,也不由得又将目光向水生扫去。
 




    再回过头来,就听九九情绪有些低沉地说:“我昨晚梦见我阿娘了……”
 




    “今天早晨,我跟二弟早早出门,往万家门前去走了一趟,还跟万相公说定要给我阿娘迁坟。”
 




    小庄趁着给猫猫大王夹鱼的机会悄咪咪地在小猫背上摸了一把,滑溜溜的,真软和!
 




    同时又问:“他同意了吗?”
 




    九九点点头:“都办好了,等把坟地买了,就着手去办!”
 




    说着,又从袖子里取了先前卢梦卿选的那张文书给她看。
 




    小庄接到手里,一边咀嚼,一边快读。
 




    倒是木棉还沉浸在九九之前说的话里,叹口气,说:“原来是梦见温太太了啊,能在梦里见一见母亲也是好的,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这话说完,饭桌上为之一寂。
 




    小庄愕然抬头,讶异地看着她,卢梦卿也一样。
 




    木棉叫他们给惊了一下,有点忐忑地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是。”
 




    夕阳早已经消逝,夜色愈发浓郁,几只幽蓝色的织梦娘飞跃过屋脊,不知向何处去了。
 




    小庄面带怔然,环顾四遭,终于将视线定在了同样神色惊愕的卢梦卿脸上。
 




    她语气有些飘忽地说:“我好像也很久没有做梦了……”
 




    这时候外边那两扇乌头门被叩响,九九听见有道熟悉的清朗声音在外响起:“不只是你,东都无梦久矣。”
 




    坐中众人齐齐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外。
 




    九九不禁叫了一声:“裴熙春?!”
 




    裴熙春在门外,彬彬有礼地道:“我能进来吗?”
 




    九九起身迎客,同时下意识道:“当然可以了。”
 




    这话说完,她忽的心有所悟,不动声色地看一眼今夜始终缄默着的水生。
 




    四目相对,水生向她温和一笑,宛若轻柔的夜风。
 




    九九放下心来。
 




    她快走几步出去,却见裴熙春不知怎么,竟换掉了几乎等同于中朝学士标志的那身紫袍,穿一件天蓝窄袖圆领袍,手肘处夹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十分潇洒。
 




    门外挂着一盏羊角灯,大概是用得久了,外壳有些脏,照出来的光也稍显昏暗。
 




    九九从天井里过去,竟觉得裴熙春看起来比那盏羊角灯还要明亮。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虽说认识他有段时间了,但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脸!
 




    九九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会儿。
 




    裴熙春低头看她,语气含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九九很认真地说:“因为我之前没看过嘛!”
 




    顿了顿,又说:“你长得比我想得还要好看!”
 




    裴熙春灿然一笑,背着手,前倾一点身体:“是吗?”
 




    九九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让他站直身体:“你不要这么说话,木棉看见要生气的。”
 




    九九说:“而且你这么说话的时候,我耳朵不舒服,有一点热。”
 




    裴熙春站直身体,深深地看着她,说:“哦~”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天井。
 




    那边众人知道有客人来,不免起身来迎,只有猫猫大王满不在乎,无所谓地瞟了一眼新来的人,继续埋头苦吃。
 




    九九同众人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裴熙春。”
 




    又同裴熙春介绍了场中众人。
 




    在介绍水生的时候,她格外地注意了一下裴熙春的反应。
 




    可裴熙春也好,水生也罢,看起来俱都是无波无澜,甚至于还不如在介绍卢梦卿的时候更让他讶异呢。
 




    听完卢梦卿的名姓之后,裴熙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兄台姓卢?是长平侯府的那个卢吗?”
 




    卢梦卿微微颔首:“不错。”
 




    又很自然地问他:“尊驾想必是英国公府出身?”
 




    裴熙春笑一笑,也不隐瞒:“是裴氏出身,只是并非公府那一支。”
 




    九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起裴熙春先前所说的那句话来:“为什么说‘东都无梦久矣’?”
 




    裴熙春脸上神色就如同蒙了一层雾气似的,随之变得缥缈起来。
 




    他环顾左右,轻声道:“因为此时此刻,我们正处在一场幻梦之中……”
 




    这场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无人知晓。
 




    这场梦要如何才能结束?
 




    中朝同样一筹莫展。
 




    梦中发生的事情,梦醒之后是会被终结,发现只是黄粱一梦,还是会成为真实,变成的确发生过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
 




    九九深觉匪夷所思:“怎么做到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裴熙春还真知道。
 




    “在华胥之国,有一只活了很多年的织梦娘大妖,据说在高皇帝之前就存在了,它以自己的性命作为引子,在元城京氏后人的协作之下,织就了这场梦……”
 




    小庄下意识道:“是我想的那个织梦娘吗?”
 




    夜色里翻飞的幽蓝色的蝴蝶?
 




    裴熙春转目看她,颔首道:“不错。”
 




    九九听得十分茫然:“华胥之国在哪儿?”
 




    卢梦卿学贯古今,倒是听说过这几个字眼,只是此时此刻听闻,也有点拿不定了:“华胥之国啊,关于它的记载有两种。”
 




    “第一种说,华胥是一个氏族部落的名字,有一个出身华胥部落的少女踩下一枚巨大的脚印之后成孕,而后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是伏羲,女儿则是女娲。”
 




    “还有一种说法,讲这其实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古国。黄帝曾经在梦中进入华胥之国,因而得道,继而实现了天下大治。”
 




    他自己对此也有些迟疑:“仿佛都不是存在于当今之世的……”
 




    卢梦卿捕捉到了一个细节:“你方才说,这场梦是那只织梦娘大妖在元城京氏后人的协作之下完成的。”
 




    裴熙春道:“不错。”
 




    卢梦卿因而问道:“就是当年被高皇帝族灭了的那个元城京氏吗?”
 




    裴熙春听得一怔,转而钦佩道:“卢兄博古通今。”
 




    顿了顿,他又多说了一句:“华胥之国里,多是高皇帝时代之前的人物及他们所留下的后代。”
 




    “那的确是一个存在于当世的国度,只是世间绝大多数人从生到死,都不会与之产生纠葛罢了。”
 




    卢梦卿露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表情来。
 




    其余人其实也差不多。
 




    这种感觉无异于发现自己的房子里其实还住着另一个人,但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令人震惊,还带着些微的恐怖色彩。
 




    九九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从前水生说过的一句话。
 




    “织梦娘是一种邪气的蝴蝶,会把人关在梦里,慢慢地吸干……”
 




    九九心想:那时候他就知道东都城覆盖在一只蝴蝶织就的梦境之中了吗?
 




    还有,水生究竟是什么人?
 




    英国公曾经说过,紫衣学士们的领袖又被称为北尊,从前九九以为水生就是北尊,但依今日情形来看,他好像并不是北尊……
 




    九九有些不安。
 




    因为“慢慢地吸干”这五个字,让她产生了一些非常不妙的联想。
 




    二弟先前所说的他们来时的那个世界里,东都城里死的那些人,其实都是被那只邪气的蝴蝶困住,慢慢地吸干了吗?
 




    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这时候,外边那扇乌头门又一次被人敲响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猫猫大王。
 




    这只神气的猫猫从饭盆里抬起头来,迟疑着嗅了嗅,忽然间欢快地“喵!”了一声,矫健又灵活地飞奔了出去。
 




    左文敬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在门外问:“九九,你是住在这儿吗?”
 




    九九下意识喊了声:“在的,在的!”
 




    从门口到天井总共也没多远,左文敬几步就迈过来了,他手里边还拎着一只精巧的竹篮,鱼香气伴随着晚风在升腾。
 




    他看猫猫大王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禁笑了,蹲下身去,替它打开了竹篮的盖子,很友好地说:“吃吧,我专门给你带的。”
 




    猫猫大王心想:给猫猫大王带礼物!
 




    猫猫大王心想:这么香、这么脆的小鱼!!
 




    猫猫大王心想:唯一有眼力见的人!!!
 




    左文敬看这只狸花猫咕噜着大快朵颐,心想:九九养的小猫,就跟九九一样可爱!
 




    再一看天井里的众人,尤其是水生和裴熙春……
 




    左文敬脸上的笑容都变了一变:“……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九九还在懵着。
 




    众人也还懵着。
 




    猫猫大王已经跺一下jio,义正言辞地反驳了他的话:“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左文敬给惊得目瞪口呆:“猫会说话……”
 




    第42章
 




    左文敬今次过来, 的确是有事。
 




    他先说第一件:“我先前使人去江州暗查樊家旧事,已经有了结果。”
 




    说着,取了袖中文书递给九九。
 




    九九实在是很感激, 接到先行了一礼,这才将其打开。
 




    樊康祖籍在北, 并非江州人氏, 只是因为被吏部派遣到了那儿去,所以才在那儿安了家。
 




    江州富庶,鱼米之乡, 樊康在做的江州长史是个肥缺,左文敬先前便有所猜测——他到了江州,必定会置业, 哪怕不靠长史这官衔, 他自己也是不缺钱的。
 




    先前运作得到江州长史这官位的时候,樊康可还没到江州呢。
 




    左文敬的亲信到了那儿,先去寻访找到樊康的旧宅,才知道从前的樊宅如今已经改姓了李。
 




    再一打听,原来是刺史舅兄在住。
 




    樊康先前所置的铺面田产,也都如王谢堂前燕一般散落各家了。
 




    倒是听说樊康的本家堂兄也曾经来问过, 只是那时候樊康之妻陆夫人已经过世, 宅中旧人也被遣散, 又哪里还能寻到痕迹?
 




    至于樊家的家产去了哪儿——当然是被那个放了籍的妾侍偷走了。
 




    那个妾侍去哪儿了?
 




    早就远走高飞了。
 




    司马出面, 好酒好菜地接待了来客, 叫他以樊氏族人的身份写了张文书,确定樊家的事儿彻底了了,最后给他封了五百两银子,宾主尽欢地散了。
 




    至此, 事情便已经很明确了。
 




    那亲信又去查访樊康死前江州官场上的风吹草动……
 




    这偌大的天下也如湖如海,一颗名为江州樊康的石子儿投进去,两年之后,仍旧能在东都城的玉照宫内掀起涟漪。
 




    左文敬神情凝重,关切之中,有些担忧:“他告诉我,那时候作为庄尚书特使前往江州的,是宫里贵妃的兄长,如今的司农寺少卿尹文辉。”
 




    “也就是在今日,我在玉照宫宴的宾客名单里,见到了你的名字……”
 




    宫中每逢宴饮,金吾卫也会参与警戒,左文敬从金吾卫公廨的公文里见到九九的名字,实在吃了一惊。
 




    若非“樊”这个姓氏实在少见,也不曾听闻京中另有别人唤作“九九”,他简直要以为是重名重姓了。
 




    九九倒是没想到这事儿——也就是贵妃请她入宫参宴的事情——居然会叫左文敬知道,当下颇觉讶异。
 




    回过神来,倒是又想起先前卢梦卿在弘文馆外说的那些话来。
 




    当时听来还只是猜测,现下再看,倒都成了实情。
 




    庄家、万家和尹家,如今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贵妃的兄长,又曾经在庄尚书往江州行事时做过前锋。
 




    九九开始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了:“看起来,还真得去一趟才行!”
 




    想到这儿,她心头一慌,赶忙站起来四下里找:“请柬呢,有人看见没有?我丢哪儿去了?”
 




    木棉看她忙着找,也跟着急了起来:“没给扔厨房里烧了吧?”
 




    院子里众人数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似的找了一圈儿,最后还是猫猫大王最顶用,叼着那张沾了鱼腥味的请帖,神气十足地走过去。
 




    九九慈祥如一位老外婆,在人家身上摸了好几把,连吃带拿:“小猫,还是你最好!”
 




    “摸摸你,摸摸你,摸摸你,喜不喜欢,嗯?!”
 




    滑溜溜的可爱小猫!
 




    猫猫大王:“……”
 




    真是受够你们人了!
 




    左文敬专程来走这一趟,一是为了把调查到的结果告诉她,二来呢,也是专程给她打个预防针:“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到了宫里,别四处乱跑,看别人动了筷子,你再去吃也来得及。”
 




    又说:“我看那日宾客云集,虽非休沐日,天子是否会去还未可知,但皇后是一定会去的。你既同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相熟,或许可以与她一道去拜见皇后,有中宫在,贵妃也不能把你如何。我请我嫂嫂帮忙盯着,要是有个什么,也好照拂一二。”
 




    九九怔怔地看着他,有点愣神儿。
 




    左文敬还当自己脸上有什么,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却什么都没摸到。
 




    他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九九十分感动,十分惊讶,十分感慨地说:“左文敬,我以为你是来劝我不要去的呢!”
 




    左文敬就笑了。
 




    他叹口气,有点无奈:“我劝你,你也不会听啊。”
 




    九九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左文敬伸出手去:“一言为定?”
 




    九九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晃了两下,语气铿锵有力:“一言为定!”
 




    左文敬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很有武将的英武和果决:“我晚上还得率队值勤。”向众人致意之后,就此辞别。
 




    九九又送他到门口,目送他身影渐远。
 




    快要拐出巷子的时候,左文敬回头去看。
 




    九九注意到了,像只八哥儿似的原地蹦了两下,很快活地朝他招手。
 




    左文敬看得笑了,也朝她挥了挥手,这才催马离去。
 




    等九九再回到饭桌上,就觉得天井里的氛围似乎有点古怪。
 




    裴熙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水生垂着眼睫坐在那儿,也不言语。
 




    九九就问他们:“你们怎么了?”
 




    两个人都缄默了会儿,最后说:“没事儿。”
 




    “没事就好。”九九点点头,又问:“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
 




    裴熙春说,如今整个东都,都被笼罩在一场盛大的梦境当中。
 




    可是要如何从这场梦中挣脱?
 




    不知道。
 




    中朝对此一筹莫展。
 




    他对于从中朝得到的讯息,还怀着一些疑虑,饭桌上不动声色地看了水生一眼,而后说:“即便那只织梦娘大妖修为深厚,即便元城京氏的后人深得先代真传,我也不太相信仅凭他们就能缔造出如今这场梦来。”
 




    裴熙春说:“我觉得在他们背后,还有隐藏着的一只手,或许只有找到那只手的主人,才能真正地打破这一场梦。”
 




    水生没有言语。
 




    饭桌上的其余人就更茫然了。
 




    困于梦中这事儿他们都是头一次听说呢,指望他们去查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幕后真凶?
 




    未免太过于强人所难了。
 




    裴熙春辞别离去。
 




    九九则叫上卢梦卿,一起收拾桌上的碗筷盘碟。
 




    木棉叫他们放着:“我来,我来!”
 




    九九就叫她坐着去:“你也不欠我们的呀!”
 




    小庄笑着拉住木棉,叫她一起去打水洗漱,错开院子里众人用水的时间。
 




    井水清凌凌的,抚在脸上,似凉似暖。
 




    小庄心里边忽然间生出了一个猜测。
 




    她隔着一扇窗户,问里边正挽着袖子在刷碗的卢梦卿:“卢相公,如果裴公子说的那个幕后黑手真的存在的话——你说,这个幕后黑手会不会跟我们那边东都城的凶案有关系?”
 




    小庄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越想越觉得靠谱:“就算没有所谓的幕后黑手,现下织梦的那只蝴蝶跟所谓的元城京氏后裔,是否就是缔造了我们那边东都血案的凶手?!”
 




    卢梦卿顿了顿,忽然间豁然开朗:“是啊!”
 




    “这个世界里东都城里的人被困在梦里,我们那个世界里,死去的人和我们如今也被困在这里,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可如此一来,问题又出现了。
 




    小庄由衷地觉得困惑:“这岂不就是说,那只蝴蝶跟京氏后人活了很多很多年?起码他们要活到我们生活的时代才行!”
 




    再一想自己都从未来回到过去了,想法不妨大胆一些……
 




    她思忖着道:“除非,他们通过什么法子,打通了一条从过去通往未来的途径,使得两个世界连接到了一起!”
 




    九九在旁边听得惊奇不已:“还有这种法子?”
 




    木棉在旁插了一句:“你们都能从未来到这儿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九九几人对视了一眼,心想:也是!
 




    又开始商量明天各自都做些什么。
 




    九九先说:“我明天预备着去见一见世松小娘子,向她道谢,再去把墓地买了,相关的东西都给置办上!”
 




    卢梦卿则说:“我设法去翻一翻近年来的朝廷公文,我总觉得——这里边大有内容可挖。”
 




    小庄同木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墓地的事儿,还是交给我们吧。”
 




    九九也没跟她们争,笑着说了声:“也好。”
 




    又拿了钱给木棉:“木棉管账!”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几人先后洗漱了,各自回房歇下。
 




    九九洗漱得最晚,按理说回房也该最晚,只是她心里边存着一点疑惑,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敲了敲水生的门。
 




    才敲一下,里边人就说:“进来吧。”
 




    九九推开门,只是没敢进去,小声说:“水生,我有点事情想问你,方便说话吗?”
 




    水生跪坐在书案前,笑着叫她:“进来就行,不必拘束。”
 




    “不了不了不了不了,”九九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见前屋木棉和小庄住的房间里的灯暗着,心下稍安,但还是有点提心吊胆:“叫木棉知道,会骂我的。”
 




    她说:“我问两句话就走。”
 




    水生笑得有些无奈:“什么?”
 




    九九问起了许久之前见过的一个人:“现在朝中的吕相公,真的是吕相公吗?”
 




    水生听得微露讶异,旋即莞尔。
 




    他瞧着她,眼波轻柔,不答反问:“你要用什么来交换这个答案呢?”
 




    九九就很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说:“打扰了,你睡吧。”
 




    水生:“……”
 




    而九九诚然也没有欲拒还迎的意思,两步退了出去,顺手把门给掩上了。
 




    动作之快,水生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九九回了自己的房间。
 




    熄了灯的前屋里,木棉蹲在窗台下边警惕地朝屋后张望,看九九回了自己的房间,才算松一口气。
 




    木棉这才往榻上去坐下,预备着要睡了。
 




    小庄觉得她虽然只比自己和九九大几岁,但却好像是一位慈爱又严厉的鸟妈妈,努力地伸着翅膀庇护稚嫩的小鸟九九。
 




    她忍不住说:“放心吧,九九是质朴了一些,但是不傻呀……”
 




    木棉眉头蹙着,看一眼水生所在仍旧亮着灯的正房,向她微微摇头。
 




    小庄见状心下一动,会意地笑了笑,转口说:“睡吧,时间真不早了。”
 




    ……
 




    第二日,两人一道出了门之后,木棉才说:“我觉得那个水生很古怪,比裴公子还要古怪。”
 




    小庄附和了她的说法:“他这个人,是有些神异之处。”
 




    “不,”木棉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他这个人,不够‘真’。”
 




    她说:“九九是我此生见过最真的人,但水生给我的感觉恰恰与她相反——他是最不真的那个人。”
 




    ……
 




    猫猫大王跟着卢梦卿出了门。
 




    卢梦卿还纳闷儿呢:“怎么跟着我?”
 




    “唉,真是拿她们没办法,”猫猫大王有点郁闷:“太讨女人喜欢了,她们都爱(摸)我……”
 




    卢梦卿:“……”
 




    一人一猫走在一起,瞧着倒也协调,才刚出巷子口,对面就驶来了一辆朱轮车。
 




    起初卢梦卿也没在意,哪知道那辆车竟在他面前停下了,车帘一掀,流出一张稍显熟悉的面庞来:“卢兄!”
 




    雷尚书欢天喜地地从马车上下来:“一别数日,卢兄近来可好?”
 




    又禁不住问道:“先前樊小娘子往费家去的时候,卢兄是否同行?”
 




    卢梦卿愕然颔首:“倒是真的在……”
 




    “唉,”雷尚书扼腕不已:“早知道,非得请卢兄一道喝杯酒才行!”
 




    又说:“我听荣学士说樊小娘子住在这儿,猜度着你或许也在,好容易遇见休沐,就冒昧地不请自来了,没成想你真在这儿!”
 




    又殷切地问他:“卢兄这是要往哪儿去?”
 




    卢梦卿倒也没有瞒他:“想找家书局看看近年来的公文,了解一下时事。”
 




    雷尚书先前曾经与他有过交谈,知道他虽言辞精妙,对于时事却不甚了解,还当他是刚从隐居避世状态之下离开,此时听闻,也不奇怪。
 




    当下主动相邀:“嗨呀,去什么书局啊,他们那儿的公文根本不全——去我家!”
 




    卢梦卿本也是个社交悍匪,闻言也不打怵,当即应了。
 




    雷尚书又请他上马车,看卢梦卿先叫猫猫大王上去,不禁奇道:“原来卢兄还养猫?”
 




    卢梦卿懒得解释,索性应了一声。
 




    雷尚书爱屋及乌,当下带着姨母笑,朝猫猫大王伸出了手,摸摸摸:“小猫猫,你真可爱,不愧是卢兄养的猫,一看就很聪明……”
 




    卢梦卿:“……”
 




    猫猫大王:“……”
 




    猫猫大王躲开他的手,绝望地往卢梦卿所在的那个角落里使劲地靠了靠。
 




    早知道要被男人摸,还不如跟木棉她们在一起呢……
 




    ……
 




    也是这个清早,九九用柳枝蘸了香盐在刷牙的时候,西边正房的门开了。
 




    水生从里边走出来,隔着几步,轻轻问她:“九九,你生气了吗?”
 




    九九嘴里边还有许多沫儿,无暇张口,只是看着他,摇摇头。
 




    水生有些难以置信:“真的没有生我的气?”
 




    九九含糊地说:“真的没有生气。”
 




    本来也是嘛,水生又不欠她什么。
 




    他愿意说,那当然很好,他不愿意说,也完全没道理生他的气呀。
 




    九九倒是含含糊糊地说:“你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坦率呢。”
 




    如果是卢梦卿在一个类似的问题上拒绝了九九,他根本不会觉得不自在。
 




    他甚至都不会有“九九会不会生气”这种怀疑。
 




    水生对着她定睛看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九也不在乎,继续刷牙,由着他看。
 




    如是过了会儿,水生终于说:“他是假的。”
 




    九九吃了一惊,马上扭头看他。
 




    水生脸上带着一丝朝霞般的笑意,向她点了点头。
 




    九九打水来漱了口,又往外吐了下,以一种很惊奇的眼光看着他,问:“水生,你是北尊吗?”
 




    “不,”水生摇头,含笑道:“我不是。”
 




    ……
 




    九九洗漱完,自己出了门,拐出巷子,途经河边,伴着流水的潺潺声,忽然间动了动耳朵。
 




    有人在叫她。
 




    再定一定神细听,更确定那不是自己听错了。
 




    九九眯着眼睛去看,就见相隔几十步之外,对面那座石桥的栏杆上靠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
 




    说来也是奇怪,他头发只白了一半,眉毛却都已经白了。
 




    再往下看,长胡子遒劲地支棱着,像是一团虾须。
 




    他脱掉脚上的鞋,持在手里,一甩手,将其丢到九九面前去,而后大声命令她:“那个小娘子!对,就是你,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娘子——马上把我的鞋捡过来!”
 




    九九看了看那虾须老头,再看看被丢到自己面前的那只一看就很臭的鞋……
 




    她想一想,嘴里“biu”一声,同时抬脚把它往反方向踢了十几步远。
 




    九九扬长而去。
 




    ……
 




    雷尚书兴冲冲地带了偶像回家。
 




    雷尚书兴冲冲地叫人赶紧去泡茶。
 




    雷尚书兴冲冲地领着偶像往书房去。
 




    途中遇见了雷夫人,还赶紧问:“有琴呢?她不是喜欢写诗吗?叫她带着写的诗来,卢兄来了,但凡指点一二,她便受用不尽了。”
 




    雷夫人“嗐”了一声:“大清早就出门了,你忘了?今天是她们那个什么小说家成员聚会的日子……”
 




    又顺势瞧了卢梦卿一眼,客气地同他见礼。
 




    卢梦卿从容还礼。
 




    这还是雷夫人头一次见他,观其形容举止,也不禁暗暗点头。
 




    她本也是好文之人,今日无事,索性一起去了书房,三人叙话。
 




    雷尚书要去将书架上收录的朝廷公文搬过来,卢梦卿哪里好意思?
 




    再三推拒,最后站在书架边上一边翻阅,一边同他们夫妻俩言语。
 




    雷尚书本是科举入仕,当然有两把刷子在身上,雷夫人更曾经被选为朝天女,夫妻二人一道与卢梦卿对谈,他一心二用,竟然还能应对自如,屡有妙语——雷夫人这就明白为什么丈夫会如此崇敬对方了。
 




    又觉得奇怪:如此经世之才,先前何以不曾听闻?
 




    再注意到卢梦卿还带了只猫,又叫人去给猫准备点吃的喝的来。
 




    如是消磨了一上午,夫妻俩顺势留卢梦卿用饭,到了下午,又有人往雷家来拜访。
 




    雷尚书歉然道:“是我的几位朋友,倒是情愿引荐给梦卿,只是不知道你……”
 




    卢梦卿自无不应:“交朋友是好事啊。”
 




    与他一起迎了出去。
 




    雷尚书一位一位地挨着同他介绍:“这是徐静,徐思闲。”
 




    “……这是柳涛,柳伯言。”
 




    “……这是林逢,林野亭。”
 




    又跟几位朋友介绍了卢梦卿。
 




    雷尚书的确是风雅之人,只谈名姓,不叙官职。
 




    卢梦卿不免对他更添几分欣赏,转而同几位新友寒暄起来。
 




    雷夫人穿插其中,妙语连珠,笑语盈盈。
 




    猫猫大王趴在门后,心想:好多人啊……
 




    它百无聊赖地动了动尾巴,看看门外的人,再看看书房里的陈设,心里边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咦?
 




    咦咦咦?
 




    它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门外的人。
 




    猫猫大王忽然间怔住了。
 




    那个叫林逢的人,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
 




    第43章
 




    九九往舒家去, 不想却扑了个空。
 




    舒家的门房倒也客气,告诉她:“我们世松娘子不久之前才刚出去。”
 




    九九问他:“去哪儿了?”
 




    门房“嗐”了一声,有些为难:“这我们哪儿能知道?”
 




    旁边有个门房迟疑着道:“今天弘文馆好像不开门?”
 




    另一个年长些的就说:“对了, 今天不上学——嗨呀!”
 




    他拍了一下大腿:“世松娘子是去参加小说家成员的聚会啦,只是我们不知道她们是在哪儿聚, 倒是帮不上娘子的忙。”
 




    又问她的名姓:“等世松娘子回来, 我知会她一声,说您来过。”
 




    九九摇头道:“那却不必了。”
 




    ……
 




    九九的事情没办成,只得折返回去, 想着时辰还早,不如去买点菜,提前预备着。
 




    路上她途径了京兆府, 就见那边差役正在往布告栏上张贴犯人的悬赏画像, 随意地扫了一眼,却见那画像上的男子竟然生得很年轻,很清俊。
 




    下边介绍,说是犯了大逆之罪。
 




    九九顿觉唏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正唏嘘着呢,那差役又滚了滚浆糊,在那男子画像旁边又张贴了一张悬赏画像。
 




    这回是个女郎, 同样生得秀丽不俗。
 




    下边介绍, 说是这女郎出手将一男子打成重伤, 现下正在逃窜。
 




    九九忍不住再叹了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往下看, 还有一张告示, 是京兆府发给东都百姓看的,写的是:
 




    据说日前东都城外东南角荒山处有妖鬼出没,朝廷业已组织人手前去巡查,东都百姓若无必要, 尽量不要前往,实在有事要去,也务必赶在白日出行……
 




    九九看得连连叹息:“这又是什么情况?也太不安全了吧!”
 




    买了菜回到居所之后,那边就只有水生在。
 




    九九还感慨不已地跟他唏嘘:“东都城的风水很邪门儿啊,怎么这么混乱!”
 




    “……”水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挽起袖子来,开始帮着九九摘菜。
 




    没过多久,木棉跟小庄就回来了。
 




    先跟九九说棺椁纸草的事儿:“迁坟须得用上的东西,倒是都已经预定好了,只是那处坟地没定下,想着回来跟你商议一下。”
 




    木棉说:“那地方倒是不算坏,价钱也还公道,就是有一点,听说那边现在正闹鬼呢,不知道你忌不忌讳……”
 




    九九“咦”了一声,回想起自己在京兆府那边瞧见的那张公告,不禁抬头道:“难道是在东都城的东南边?”
 




    木棉吃了一惊:“你知道?”
 




    九九就笑了:“我回来的时候有瞧见。”
 




    她不在乎所谓的妖鬼:“晚点去看看吧,合适的话就赶紧给定下,趁早把事情给办了!”
 




    木棉与小庄俱都应了。
 




    又盘算着:“也不知道卢相公会不会回来吃饭……”
 




    九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扭头去看正在掰豆角的水生。
 




    盯.jpg
 




    水生头也没抬,轻叹口气:“他中午不回来啦。”
 




    木棉跟小庄就去洗手,预备着去做饭了。
 




    九九托着腮,眼睛亮亮的,像只鼓鼓的小金鱼似的盯着水生瞧。
 




    水生掀起眼帘来瞧了她一眼:“都回答你了,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九九笑眯眯地看着他,轻轻摇头:“我觉得你好像一个有求必应的漂亮娃娃哎!”
 




    水生的眼波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是吗?”
 




    九九两手托着腮,又像只小金鱼似的点了点头。
 




    ……
 




    雷府。
 




    宾主相谈甚欢。
 




    猫猫大王独自一只猫猫在精神内耗。
 




    猫猫大王现下十分犹豫。
 




    是否应该藏起来,不叫那个玉扳指看见自己?
 




    可自己要是不见了,说不定卢梦卿会问的,雷尚书雷夫人也会帮着找,到时候不是直接把事情闹大了?
 




    玉扳指也会知道的。
 




    还是说我应该趁他还不知道,赶紧回去给九九她们报信儿?
 




    猫猫大王又觉得这个想法好像不太对。
 




    仆人看的那些话本子里,怀揣着某个秘密要去告诉别人的人,好像都半路死掉了哎!
 




    虽然没有一只猫猫在怀揣着秘密要去告诉别人的时候死掉,但总归也是有点不吉利的嘛!
 




    等等……
 




    猫猫大王又想:玉扳指还认识我吗?
 




    话说人会不会觉得所有猫猫都长得一个样啊???
 




    猫猫大王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心存侥幸——又不是所有猫猫都跟大王我一样英俊又强壮,玉扳指肯定能认出来!
 




    猫猫大王又想:不能抛下卢梦卿一个人在这儿!
 




    话本子里也说了,落单的人很容易死的!
 




    唉,怎么没人写个话本子说说落单了的猫猫会怎么样?
 




    人还是太狭隘了。
 




    猫猫大王想到这儿,就自己溜出门去,爬到正对着窗户的树上,以一种慵懒又不乏警惕的态度观察着书房里的人。
 




    ……
 




    雷有琴结束了聚会回家,一直到进了门,都没能从那股兴奋与雀跃的情绪当中挣脱出来。
 




    雷府的侍从用车推着宿苜草从她面前经过,瞧见她,赶忙停住行礼:“小娘子。”
 




    雷有琴见状,就知道家里有客人在——不然怎么会专门送草去喂马呢。
 




    看这架势,来的客人还不是一位两位。
 




    她顺嘴问了句:“是谁来了?”
 




    送草的侍从不知道,但是管事知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当下便笑着同她讲了。
 




    雷有琴对其余三个人不感兴趣,倒是很好奇卢梦卿:“我阿耶很推崇他呢!”
 




    她没有回房,而是往书房那边去了。
 




    出于年轻小娘子不想跟不认识的大龄客人打招呼的想法,她也没惊动人,只想着悄悄地看一眼。
 




    只是在瞧见卢梦卿之前,雷有琴先一步发现了猫猫大王。
 




    一只小猫!
 




    雷有琴又惊又喜,避开那扇可能暴露行踪的窗户,悄声问同行的侍从:“哪儿来的猫?”
 




    侍从告诉她:“是卢太太带来的。”
 




    哦?
 




    这倒是有些出乎雷有琴的预料了。
 




    她在树下仰着头看猫猫大王,猫猫大王也低头瞧着树底下的那个小娘子。
 




    雷有琴将原先持在手里的那本书卷一卷塞进袖子里,面带姨母笑,试探着朝猫猫大王伸手:“小猫猫~嘬嘬嘬~”
 




    “嘬”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赶紧改口:“咪咪咪……”
 




    猫猫大王盯着她看了会儿,再看看书房里谈兴正浓的几个人,忽的有了主意,当下纵身一跃,跳下树去,朝最近的一个门跑过去了。
 




    雷有琴吃了一惊,小跑着追了过去。
 




    转过一道月洞门后,猫猫大王停住了脚步,回头去看。
 




    雷有琴快步追上,因为动作激烈的缘故,原先搁在袖子里的那本书掉到地上,溅起了一片浮尘。
 




    她赶忙给捡起来了,又放轻动作,试探着,想在不惊动小猫咪的情况下过去摸一把……
 




    猫猫大王看着她的慢慢慢慢慢动作,只觉得无趣,一扭头往自己背上舔了两口,忽觉不对。
 




    它扭头去看雷有琴——准确的说,是雷有琴手里的那本书。
 




    它一眼扫过去,就在封面那行书名上瞧见了“太元夫人”几个字。
 




    猫猫大王忽然间打了一个冷战!
 




    太元夫人!
 




    雷有琴蹲下身来,试探着伸手过去。
 




    猫猫大王没有反应,惊愕不已地看着她手里的那本书。
 




    到这时候,它才算是把书名看全——《太元夫人道法密藏》!
 




    猫猫大王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
 




    雷有琴吓了一跳,赶忙把手缩了回去:“我没想伤害你的,你可别咬我呀……”
 




    猫猫大王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了:“人,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会说话啊。”
 




    想了想,很快又恢复了猫猫的神气本性:“哼,就算你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雷有琴惊呆了!
 




    雷有琴嘴巴张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失声道:“猫猫会说话——”
 




    说完,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雷有琴很快反应过来,兴奋之余,先郑重其事地跟猫猫大王承诺:“我一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猫猫大王叹了口气,说:“琦华说得其实很对,不仅人不该多管闲事,猫其实也不该多管闲事。”
 




    只是它也说:“不过,你阿耶是卢梦卿的朋友,你阿娘又专门让人给我准备吃的喝的,我还是多管一回闲事吧……”
 




    雷有琴尤且处在惊愕之中,怔怔地,惊奇地看着它。
 




    猫猫大王伸出一只前爪,指了指她手里的那本书:“马上把它烧掉,不然,一定会发生非常坏的事情。”
 




    雷有琴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本书,脸色微变。
 




    年轻的小娘子未经世事,并不觉得十分害怕,倒是觉得有点兴奋:“你——你知道这本书吗?”
 




    “雷小娘子,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话。”
 




    猫猫大王看她不当回事,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又很严肃地告诫她:“太元夫人是高皇帝时代之前的一位古神,很邪气,也很危险,你不该以任何形式同祂发生任何交际。”
 




    雷有琴听后,不免有些不安。
 




    可是同时她也忍不住分辩:“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呀,高皇帝距今都多久了?”
 




    猫猫大王圆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雷有琴叫它这么看着,心里边忽的涌现出一股不安来,炙热的兴奋也慢慢地冷却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忐忑。
 




    猫猫大王舔了舔嘴,忽的问:“你没有翻过这本书吧?”
 




    雷有琴脸上的血色倏然间就淡了。
 




    她结结巴巴地:“我,我就是随便翻了翻,应该不打紧吧……”
 




    ……
 




    书房里众人谈兴正好,忽的有侍女来报:“小娘子带了自己的诗文来,此时就在月洞门外,想请卢太太指点斧正。”
 




    雷夫人微微蹙眉:“怎么不过来给长辈们问个安?太失礼了。”
 




    侍女笑道:“小娘子说,知道座中明白人多,怕贻笑大方呢。”
 




    众人都笑了。
 




    雷夫人有些赧然:“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卢梦卿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并不是在意规矩的人:“反正离得也不远,几步而已。”
 




    当即起身:“我去去便来。”
 




    到外边一瞧,见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雷小娘子和若有所思的猫猫大王。
 




    后者飞速将方才之事说与他听。
 




    卢梦卿只觉茫然:“太元夫人,这是谁?”
 




    人对于未知,往往会产生戒备,但是又因为未知,也往往不知道该加以什么样的戒备。
 




    他有些疑惑:“就是看了一本书而已,真有那么严重?”
 




    雷有琴听他这么说,心里边也平白振作了一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小声附和了一句:“是啊……”
 




    猫猫大王看了他一眼,说:“我认识一个人,也得到过这本书,最后她没敢看,因为她没有承担足够后果的勇气。”
 




    卢梦卿下意识道:“谁啊?”
 




    猫猫大王说:“乔翎。”
 




    卢梦卿倒抽一口凉气!
 




    卢梦卿神色大变,由衷地说:“那真的很坏了!”
 




    ……
 




    雷有琴一直在出了门,跟卢梦卿和猫猫大王碰头之后,都觉得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信任了刚刚才认识的一人一猫……
 




    猫猫大王也有点不解呢:“你胆子还挺大。”
 




    想了想,又说:“也是,胆子不大,也不敢研究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雷有琴坐在马车角落里,默默地说:“我觉得小猫应该都是很善良的,不会害我才对……”
 




    猫猫大王瞧了她一眼,揣着两只前爪,咧开嘴,露出两颗尖牙,面露邪恶的笑容:“待会儿我就把你吃掉!”
 




    卢梦卿:“……”
 




    雷有琴:“……”
 




    卢梦卿宽慰了她一句:“这小东西吓唬你呢,别怕。”
 




    他说:“我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办法,但我大姐说不定会有办法,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去找找别人……”
 




    这个“别人”,指的是裴熙春。
 




    卢梦卿心想,他作为中朝学士,应该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雷有琴迟疑着跟他道了声谢。
 




    到了地方,站在巷子口那儿往里边一瞧,她又不太敢再继续走了。
 




    那么窄的巷子,铺地的石板都已经裂开了,墙上都是青苔,屋舍也简陋……实在不像是什么善地。
 




    她有种本能的畏缩感。
 




    雷有琴微红着脸,退了几步,重又回到阳光照射之下后,小声说:“多谢你们了,不过还是算了吧,我想应该也没有那么严重……”
 




    猫猫大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猫猫大王生气起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卢梦卿倒是不在意,叫她在这儿等着:“来都来了,好歹叫看一看吧。”
 




    他说:“你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这里人多。我去瞧瞧我大姐在不在,看能不能请她过来看看。”
 




    又笑着说猫猫大王:“人家女孩子小心谨慎一点,也没什么坏处啊,我们俩一个老男人,一只怪猫,是得防范着点!”
 




    猫猫大王气得像只鸭子似的叫了一声:“你才是怪猫!”
 




    猫猫大王甩开他们俩,老大不高兴地回去了。
 




    雷有琴听了卢梦卿说的话,再叫猫猫大王那么一呛,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
 




    她疑心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再一想,还是觉得应该坚持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雷有琴红着脸,赧然朝他们俩行个礼:“既如此,就多谢二位了。”
 




    ……
 




    九九听卢梦卿说了,马上就道:“我过去看看!”
 




    猫猫大王面无表情(?)地蹲在台阶上,尾巴“啪啪啪”,用力地打在地上,不说话。
 




    小庄在那儿洗衣服,就叫它:“土都飞起来啦,去那边儿拍。”
 




    猫猫大王回头看了她一眼,气鼓鼓地“喵”了一声,又换了个地方,继续用尾巴拍地。
 




    木棉也有点不高兴:“书是她自己看的,跟我们又没关系,想帮她呢,还信不过咱们!”
 




    九九就伸手捏着她腮上的肉,稍稍用力,给往上提了提:“雷小娘子只是有点爱玩,好奇心有点重,这不是什么罪过呀,信不过初见的人,就更正常了~笑一笑嘛!”
 




    木棉给逗笑了,笑完又拍开她的手,板着脸说:“去吧。”
 




    ……
 




    九九见了雷有琴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跟雷夫人生得很像哎!”
 




    雷有琴这会儿还在吃惊——卢太太不是说要请自己的大姐来瞧瞧吗,怎么是个年轻小娘子?
 




    她以为会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再定一瞧,她踯躅着叫了出来:“……樊小娘子?”
 




    雷有琴惊了一下,而后主动介绍:“我在英国公府见过你。”
 




    九九“嗐”了一声,摆摆手,语气轻快地说:“叫我九九就好啦!”
 




    她围着雷有琴转了一圈,倒是没觉察出后者有什么不对劲儿,摸着下颌想了想,索性送佛送到西:“说实话,我有些拿不准,但我有位朋友很擅长这些,我们一起去走一趟好吗?”
 




    雷有琴:“……”
 




    雷有琴真的很想回家了:“怎么又要去找别的人?”
 




    九九听出了她的不情愿,但还是笑着说:“走一趟吧,有琴小娘子,我吃过你的喜饼呢,虽然你不太相信我,但是为了那一篮子喜饼,我也得领着你去瞧瞧呀!”
 




    到底还是去了。
 




    雷有琴起初有些不安,看见马车行驶进了崇仁坊,四下里多是高门大院之后,才算是松一口气。
 




    再等到进入府宅,知道九九带着她来拜访的居然是一位紫衣学士之后,她险些惊得魂飞魄散。
 




    裴熙春瞧了那本《太元夫人道法密藏》,心里边就有了底,屈指在上边扣了扣,又叫雷有琴近前来,伸手一点她眉心……
 




    一点光芒没入灵台,很快,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挣扎起来。
 




    雷有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浆里翻滚。
 




    亦或者说,如今她的脑袋成了一架琴,里边有一根突兀的弦在被人拨弄。
 




    她惊悚不已地看着抵在自己眉心处的那根白皙手指,眼见着一条透明的镌刻着奇异花纹的虫子被抽离出来……
 




    雷有琴噔噔噔后退几步,骇得面无人色。
 




    裴熙春将手指收回,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将那条长虫搁了进去。
 




    “这是【空海之轮】的仿造物,”他告诉九九:“看起来,太元夫人的确曾经注视过她呢。”
 




    九九跟雷有琴同时茫然起来。
 




    九九先问:“太元夫人是谁?”
 




    裴熙春简短地告诉她:“祂是先古时期的一位古神,后来为高皇帝所杀。”
 




    九九听得离奇:“都死了,还能注视人?”
 




    裴熙春听得失笑:“想要彻底杀死一尊神,是很难的。”
 




    他没有细说,一次性讲得太多,会叫人难以理解。
 




    九九又问:“什么是【空海之轮】?”
 




    裴熙春下意识道:“你不知道?”
 




    看九九神色疑惑,不似作伪,便告诉她:“就是生活在【空海】里的,具备命运之力的一种虫子。”
 




    九九嘴唇动了动。
 




    裴熙春便笑了起来:“你还想问,【空海】是什么,是不是?”
 




    九九跟雷有琴像是一对儿被控制了的木偶似的,一起老老实实地点头。
 




    裴熙春便告诉她们:“北尊明确了【空海】的定义,他把那里成为虚无之地,是过去、现在和将来一切时间和空间的交汇之地,其中蕴含着不同时间和空间里的无限可能……”
 




    他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
 




    空海。
 




    海君……
 




    他后背处骤然涌上来一股凉意。
 




    雷有琴听得似懂非懂。
 




    九九却想起了先前小庄说过的话!
 




    “这岂不就是说,那只蝴蝶跟京氏后人活了很多很多年?起码他们要活到我们生活的时代才行!”
 




    “除非,他们通过什么法子,打通了一条从过去通往未来的途径,使得两个世界连接到了一起。”
 




    九九喃喃地道:“空海……”
 




    九九抬起眼帘来,看向裴熙春:“你说,是否是有人借助空海的力量,打通了两个世界?”
 




    没等裴熙春言语,她就自顾自地问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开通往空海的道路吗?”
 




    裴熙春从短暂又极致的惊悚当中回过神来,怔了一下,才下意识地接了下去:“倒是有法子引人进入空海,犀牛角和石中火就能做到,但如此大规模地活动……”
 




    他脸上微微有些凝重:“只有初代越国公曾经掌控过的那面九天镜才能做到。”
 




    九九大吃一惊:“越国公!”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越国公”这三个字。
 




    裴熙春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吃惊:“是初代越国公。”
 




    九九又重复了一遍:“越国公!”
 




    裴熙春被她过于惊讶的神情搞得不明所以:“越国公怎么了?”
 




    九九心想:乔翎的男媳妇就是越国公!
 




    男媳妇死了之后,乔翎也做了越国公!
 




    这是偶然,还是一种必然?!
 




    九九问他:“这么说,这件事是越国公府做的咯?”
 




    “怎么会?”
 




    裴熙春叹一口气:“九天镜早就分裂失落了……”
 




    ……
 




    九九有所思量,裴熙春也亦如是。
 




    雷有琴在旁听了太多太多,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团乱麻,又有种大脑皮层跳跃着的兴奋感。
 




    裴熙春告诫她:“敬鬼神而远之。”
 




    雷有琴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又很郑重地同九九行礼:“先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樊小娘子恕罪……”
 




    非亲非故,谁肯专门为着她跑一趟?
 




    且还是来寻一位紫衣学士帮忙,这是相当了不得的情分!
 




    九九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我吃过你的喜饼嘛!”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很好吃!”
 




    雷有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起初怔住,而后莞尔一笑:“怪不得九九小娘子会跟卢太太结义呢,你们是同一种人。”
 




    ……
 




    水生处。
 




    等九九和雷有琴走了,猫猫大王才说起玉扳指的事情来。
 




    卢梦卿不轻不重地吃了一惊:“你之前怎么不说?”
 




    猫猫大王有点不自在地说:“那个傻大胆跟我们又不一样,不好把她牵扯进来的。”
 




    卢梦卿笑而不语。
 




    小庄就悄悄跟木棉咬耳朵:“它面冷心热呢。”
 




    猫猫大王听得抖了抖胡子跟眉毛,用力跺两下脚:“我听见了!”
 




    木棉瞧了它一眼,颇有些玩味地说:“听见了就听见了嘛,我们又不是背地里说你坏话。”
 




    小庄又悄悄说:“它心里其实美得很,就是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才要这样呢。”
 




    木棉附和地点点头:“对,我也看出来啦!”
 




    猫猫大王气得像只鸭子一样开始嘶哑地大叫起来:“你们这群可恶的人!!!”
 




    第44章
 




    笑过之后, 卢梦卿清了清嗓子,正色说起猫猫大王说的事情来:“那个玉扳指,名叫林逢, 字野亭,官居户部侍郎。”
 




    后边那句官职, 当然不是得自雷尚书——当时引荐叙话, 只谈诗文,不论政务。
 




    林野亭的官职,是卢梦卿在诸多公文里瞧见, 碰面之后将之与本人对照上的。
 




    他也说:“据我观察,这位林侍郎比他上头的庄尚书还要得天子看重,他肩膀上的差使, 历练感都很强, 可见是为了来日托付大用专程给的,备不住当今存着点他进政事堂的心思。”
 




    在朝政这事儿上,院子里其余几人都是生手,纵观东都,怕也没几个比卢梦卿眼睛尖的。
 




    木棉、小庄和猫猫大王都默认了卢梦卿的说法。
 




    木棉倒是觉得很奇怪:“林侍郎也算是朝廷大员,又得皇帝看重, 他养那么大一只老鼠干什么?”
 




    依据猫猫大王当日所见所闻——为了将那只老鼠养大, 他不惜用种种动物甚至是婴孩去投喂它, 简直是到了堪称疯魔的境地!
 




    小庄也说:“人做事往往存在着目的, 做一件匪夷所思、有违常理的事情, 必定存在着一个骇人听闻的目的——林侍郎这么做,一定有所求。”
 




    猫猫大王左右看看,实在觉得奇怪。
 




    它慢吞吞地说:“虽然那只老鼠闻起来的确有一点好吃,但我觉得, 他应该不是为了吃它吧……”
 




    想了想,猫猫大王又有些犹豫地说:“也不一定,你们人就是奇奇怪怪的,什么都想尝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