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很强的!初云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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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梦卿、木棉与小庄齐齐默然。
最后,还是卢梦卿说:“林侍郎好像是蓄意想以其余生灵,养出一只非同凡响的老鼠来呢。”
木棉下意识道:“总不能他真的是想要一只神异的老鼠吧?”
小庄沉吟着,思忖着,脑海里忽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慢慢地道:“你们说,他是不是在用老鼠做例子,成功豢养出一只神异的老鼠之后,再将这个例子援引到别的什么东西身上啊?”
人跟猫都惊住了。
卢梦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挨了一道雷击似的,猛地站起身来,愕然叫了一声:“无极!”
他懊悔不已:“我早该想到的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小庄怔怔地看着他,同时反应过来:“这就是当初在神都,乔少尹用来将计就计的那个案子!”
木棉听得云里雾里。
猫猫大王听得云里雾里。
猫猫大王不懂就问:“怎么回事?”
卢梦卿三言两语抛出了结论:“他们想将老鼠身上成功的例子援引到人的身上,想要长生,想要造神!”
一只老鼠想要成精,吃掉的动物和人不可胜数,想要长生得道,想要成神,又得耗费多少生灵?!
小庄轻轻说:“这种事情,不是一个户部侍郎就能担得起来的。”
惊愕之后,卢梦卿反倒笑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不是墙倒众人推,是众人推墙倒啊!”
他拍着大腿,唏嘘不已:“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木棉实在不知道他在感慨些什么。
猫猫大王哼了一声,揣着爪爪说:“我看他是文人的臭毛病又犯了!”
木棉听得忍俊不禁,笑完又问:“那这事儿现下该怎么办?”
卢梦卿与小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还得麻烦裴学士才行!”
……
裴熙春任劳任怨地跑了一趟。
先是询问了事件的第一亲历猫猫猫大王,而后又从九九和卢梦卿处得到了一些佐证。
最后他承诺参与者们:“中朝会去调查此事的。”
九九有点惊奇:“林侍郎,那不就是林夫人的丈夫?”
她还曾经稀里糊涂地吓唬过林夫人,之前还因为这事儿蹲了监狱……
猫猫大王觉得林侍郎不太聪明,做事也不太行:“可是那只老鼠也并不怎么厉害呀。”
没两下就被它咬死了。
老实说,它唯一的可取之处,可能就是闻着很香。
只是猫猫大王见到了曾经用来喂养它的那些生灵的尸体,实在不想吃它,所以最后设法放了一把火,溜掉了。
木棉听得有点惊奇:“你还能放火?”
猫猫大王扭头瞧了瞧她,一张嘴,吐出来一个小火球!
吐出来一个小火球!
一个小火球!
小火球!
火球!
球!
所有人,包括九九和裴熙春,都叫这颗球给砸蒙了!
九九像是第一次见到猫猫大王似的,惊奇不已:“你会吐火球!”
木棉觉得很遗憾:“早知道不买火石了,可以用你做饭……”
猫猫大王听得恼火,气得胡子乱颤:“嗯?!”
然而叫众人惊讶又充满了欣赏的目光看着,它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飘飘然起来,蹲坐在地上,神气十足地说:“这也是我前不久才得到的本领……”
又说:“据说我的先祖是十分了不得的大妖呢,只是一代一代下来,就慢慢地弱了下来,只留下能跟契约人沟通的能力。”
“偶尔遇见天赋实在很强的,能得到一点好玩但是没什么用的小能力……”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这只猫猫,异口同声道:“什么小能力?”
猫猫大王想了想,说:“比如说能吐泡泡。”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能吐泡泡?!”
“对啊,”猫猫大王低头舔了舔爪子,而后用爪子擦脸:“就是那种七彩的泡泡,没什么用的那种。”
一只能吐七彩泡泡的猫猫!
这超有用的好吗?!
还要怎么有用!
裴熙春饶是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不禁啧啧称奇。
末了,他回答了先前猫猫大王提出的问题:“是因为你也有灵,且灵性比那只老鼠强大,又属性相克,所以才觉得它没什么了不起的。”
“换成别的猫,甚至于是人过去,兴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猫猫大王很好奇地问:“什么是‘灵性’?”
“就是……”
裴熙春一时也说不上来,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透明的石头,搁在掌心里,蹲下身去,向猫猫大王示意:“摸一下。”
猫猫大王嗅一嗅,而后楞了一下:“咦?!”
猫猫大王舔了舔嘴巴,说:“我听妈妈说过这种石头,这是测试修道天赋用的!”
顿了顿,又皱着自己毛茸茸的脸,有点心疼地说:“琦华没有天赋,那时候她嘴上不说,心里很难过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九九、卢梦卿与小庄心头一声惊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去。
小庄先伸手过去,紧接着是卢梦卿,最后是九九。
那石头都亮了。
木棉犹豫着将手伸过去,却没有亮。
她叹了口气,自己也笑了,带着点苦涩和释然:“嗐,我就知道。”
猫猫大王好像看见了从前小小的、失落的仆人。
它想了想,跳过去,宽抚似的在木棉手背上舔了舔,说:“可以摸摸我!”
木棉一下子就给逗笑了,心里边暖暖的开始摸猫:“好好好。”
九九三人不免有些失神。
裴熙春有所发觉:“怎么了?”
小庄脸色凝重:“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梁氏夫人却没有,是因为筛选的标准,是具备有修道的天赋吗?”
卢梦卿思忖着道:“如此说来,东都城里死去的那些人的共同点,应该也是具备有修道的天赋。”
九九眉头稍显悚然地跳跃了一下:“林侍郎以生灵来滋养那只老鼠,希望老鼠获得可以修道的灵性,那么东都城里那些死去的人,还有暂且还活着的我们,滋养的又是谁?”
……
九九只觉得深陷迷雾之中。
从裴熙春处得来的讯息显示,两个世界之间的贯通和连接,应该是华胥之国里的那只蝴蝶和京氏后人做的——可能还掺杂了九天镜的力量。
从猫猫大王和卢梦卿处(后世)得来的讯息显示,先前刺杀过九九的那个刺客出身、唤作无极的邪祀组织,正意图以生灵性命为祭,进行着一场邪异的长生,亦或者说是造神运动。
而林侍郎作为户部的佐官之一,深得皇帝看重,先前卢梦卿又暗示过,当今这位天子的治世并不长久,后来为人所杀……
华胥之国,无极,皇帝,这三方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侍郎究竟是无极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亦或者说,无极跟皇帝其实背地里穿一条裤子?
可是当九九就此事问起裴熙春的时候,他又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裴熙春问过那个世界里东都城的死亡人数之后,很郑重地告诉他们:“灵性入体,人是会发生直接变化的,中朝每隔几日都会有专人去问候皇帝,我也曾几次见过他,并无异样。”
“以此来看,那些死去的人滋养的,想必不是天子。”
说到此处,他神色颇为凝重:“在灵气逸散的年代里,吸干了这么多具备修道天赋的人——甚至于你们只统计了人,却忽视了有灵的动物。这是一道很大的口子,全都用在了人身上?不可能。”
裴熙春非常确定地说:“没有任何一个先天没有灵性的人,能受得了这种滋补……”
小庄顺势道:“那么,如果这个人具备修道的天赋呢?”
“那也很难。”
裴熙春说:“每个人身上所具备的灵性都是不一样的,用那么多人来滋养自身,过于冗杂,即便是修道之人,也撑不住的。”
卢梦卿试探着道:“如果是分润给了好几个人呢?”
木棉在旁听得似懂非懂,看所有人都一副为难不已地样子,就随口说了句:“兴许不是给人,而是给神呢?神总是受得了的吧?”
她顺手把雷有琴给提溜出来了:“之前雷家那个小娘子,不就沾上了一尊邪神?”
“那个华胥之国也好,那个叫无极的劳什子也罢,全都神神叨叨的,说不定就是杀人祭神呢!”
木棉一时之间想不起那个神叫什么来了:“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忽的精神一振,齐齐扭头去看她。
木棉给看得不太自在,赧然道:“我瞎说的,太荒唐了是不是?”
卢梦卿却摇了摇头,转而瞧着猫猫大王,若有所思:“你先前说我大姐曾经拿到过那本《太元夫人道法密藏》,但是出于种种顾虑,没敢翻看——这是不是也说明,直到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太元夫人也仍旧在黑暗里活跃着?”
猫猫大王原地怔住。
所有人都惊住了。
裴熙春旋即起身:“我这就回中朝去禀告北尊,调阅近期古神,尤其是太元夫人的活动频率!”
……
裴熙春走了,木棉则催着众人去歇息。
尤其是九九:“明天就是贵妃的生辰了,你不是还打算进宫吗?”
又问她:“你一个人去?”
九九说:“我一个人。”
木棉盯着她看了会儿,有点女行千里母担忧的意思在:“你小心点啊。”
九九很肯定地说:“放心,没人能把我怎么样的!”
小庄宽慰木棉说:“左中郎将说了,会请邢国公夫人关照一二的,英国公夫人还是九九的嫂子呢,又有杨皇后在,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她心细如尘,也说:“左中郎将说那些话的时候裴学士也在,我看他的神色,好像也有安排——中朝都有人关注,贵妃翻不起什么浪来的。”
木棉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各自洗漱,回房睡下。
猫猫大王竖着尾巴,慢慢悠悠地溜到了九九屋里。
九九就把被子抖开,在床尾处锤了几下,在厚厚的被褥上敲出来一个圆窝窝,而后盛情邀请:“来吧~”
猫猫大王一个起跳,敏捷又精准地落了进去。
猫猫大王问她:“要不要带我一起去?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吐一个火球,烧他眉毛!”
九九听得忍俊不禁:“心领啦,只是真的不必了!”
再瞧一眼时辰,她赶紧躺了下去,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唏嘘:“今天发生的事情可真是够多的,先去舒家,再……”
九九想到此处,像条弹簧似的,猛地坐了起来:“舒家的门房说世松小娘子也去参加了小说家的聚会,她会不会也看过那本书?”
又想起来雷有琴说过,那本书是聚会之后才买到的……
九九又放心地弹了回去:“唉,我真是操心的命,明天还有事呢,现在还没睡着……zzz。”
猫猫大王:“……”
不是,你说睡着就睡着了哎。
……
第二天九九起身之后,木棉就盘算着给她找身体面的衣裳,多少装扮一些。
结果去翻了翻橱柜,最后不得不问:“当时离开万家的时候,不是还穿了一身出来?哪儿去了?”
九九说:“当掉了呀。”
木棉:“……”
木棉到底还是给她找了条石榴裙出来,梳妆台里边翻了翻,只找到了几条花头绳……
最后她没办法了,跟九九说:“我头上倒是还有支银簪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一下?”
九九乐得不行,坐在高凳上晃悠腿儿:“倒是不嫌弃,只是没必要。”
她说:“我现在过的就是这种日子,没什么丢人的呀。贵妃请我入宫,是为了我这个人,又不是为了这身衣裳。”
木棉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看她穿得这么简薄,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就是怕他们先敬罗衣后敬人。”
九九不屑一顾:“我才不怕,不需要那些。”
人的底气来自于对自我的认知。
我九九可是昊天上帝,我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什么都不用。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九九就揣上请帖,预备着出门。
卢梦卿提前给叫了车,送她出去,同时说了句:“小心皇帝。”
九九说:“我知道。”
如若果真如他们所想,皇帝牵扯到了无极乃至于华胥之国的事情里,这无疑也就意味着,可能在很久之前,他们——也就是九九卢梦卿一行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皇帝的视野当中。
若真是如此,那九九收到的那张请帖,只怕也未必出自于贵妃的本心。
九九说:“放心吧。”
卢梦卿知道她的本领,倒也不十分担忧,甚至于还倚在门上,玩笑般道:“我们九九姐姐不会去搅个天翻地覆吧?”
九九自己忖度着说:“应该不会。”
她疑心这回的请帖其实是皇帝的手笔。
若真是如此的话,长久以来,那位都这么沉得住气,也没有玩过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这说明他跟万相公是一种人。
他只在确保能够一击必杀的时候出手。
他不会故意用小动作来恶心人,因为性价比很低,有失身份,也容易露怯。
九九乘坐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走上前去,便见早有一行宫人守候在此,远远瞧见她,纷纷含笑迎了上来:“可是樊九九樊小娘子?”
九九应了声:“是我。”又取了那份带着一点鱼腥味的请帖递过去。
那领头的宫人仔细核验了,一点异色都没有显露出来,又福身向她行礼,温柔又谦恭地说:“娘子是贵客,我们娘娘让我们来迎您。”
客客气气地把九九请了进去。
九九心想:果然如此。
如是一路十分顺遂地到了玉照宫。
中间没有遇见任何不长眼的纨绔子弟,出言挑衅的宫人内侍,亦或者是狗眼看人低的贵戚,也没有忽然间从旁边冲出来一个人,打湿了九九的衣裳……
九九到得不算早,但也不算晚,进玉照宫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了诸多来客,大多数都是女客——今日并非休沐。
陡然见到一个衣着迥异于其他人的,客人们不免讶然,再认出那是谁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不免都耐人寻味起来。
那行宫人领着九九到了玉照宫,就各自散了。
领头的人说:“我们娘娘在里边跟秦王妃说话呢,娘子且自便。”
九九说:“好,谢谢你。”
这边才目送着那宫人离去,后脚就听见有人语气稍显急促地叫她:“九九,九九?!”
九九回头一瞧,当下笑了:“嫂嫂!”
是英国公夫人。
她很亲热地过去,又叫了声:“嫂嫂!”
英国公夫人又是纳闷儿,又是吃惊,拉着她往偏僻点的地方走了走,问:“你怎么来的?”
九九就把事情原委说了。
英国公夫人倒是不知道庄家、尹家和樊家的旧事,她只知道贵妃和太妃私交甚好,而贵妃如今又已经接近于穷途末路了……
虽说可能性很小,但也备不住人家交情是真的好呢?
英国公夫人赶紧嘱咐她:“跟着我,别落单!”
没多久雷夫人过来,瞧见九九之后起初一惊,回神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凑过去跟英国公夫人寒暄起来。
再之后是夏太常之妻夏夫人。
昨天九九专程去见却没见到的舒世松今天也进了宫,听人议论说九九来了,心有所悟,马上就要拉着母亲过去。
舒世松的母亲姓杨,出身宁国公府旁支,论辈分的话,该是杨皇后的堂姑,逢年过节,也跟本家走动着。
杨氏夫人见状,就悄悄问她:“你跟樊小娘子很要好吗?”
舒世松不假思索地:“我们是朋友啊!”
末了,又道:“就算不是朋友,知道一个小娘子可能会有危险,也得过去帮帮她!”
杨氏夫人含笑看着她,神色欣慰。
母女俩一起过去了。
后边左仆射舒相公的夫人瞧见,也没说什么。
倒是她娘家的弟妹有点不高兴了,替姑姐打抱不平:“还不是拿了舒相公的面子去用?如若不然,谁理会那娘俩!”
又说:“你可管管她吧!”
这说的是舒世松:“一个女孩儿家,性子比男儿还要强,说出去叫人笑话!你们夫妻也是好性儿,怜惜她幼年丧父,什么都给担着,生是给惯坏了。”
舒夫人漠然地听了,看她一眼,语带告诫:“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她弟妹听得窘然,干笑了几下,没有再说。
只是心里边也嘀咕:看你的脸色,也没多喜欢那娘俩啊,怎么还不许我说了?!
舒世松协同杨氏夫人一处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欢快地朝招手:“九九!”
九九也很高兴:“世松!”
两人聚头在一起,身上衣裳一红一绿,像一对花鹦鹉似的,叽叽喳喳,快活地叫了起来。
舒世松又给她介绍:“这是我阿娘!”
九九赶忙福身行礼:“夫人……”
杨氏夫人生得跟舒世松很像,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母女,相较于舒世松的风风火火,她的声音和神色都很柔和。
她朝九九微微颔首,而后称呼一声:“樊小娘子。”
九九心头一跳,掀起眼帘,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杨氏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先前好像在哪儿听过……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舒世松便拉着她到一边儿去,好奇不已地问了出来:“你怎么来的呀?哎呀,真是有时候没见了!”
邢国公夫人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齐了一群人,围在一起你来我往地寒暄着,一副亲昵又热络的样子。
她实在楞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禁心想:看起来,樊小娘子身上的确有些非常能打动人的地方呢!
玉照宫贵妃始终没说要见九九,九九当然也不会主动往上凑。
小姐妹两个在人群附近溜达着闲话,九九忽的瞧见了一个古里古怪的东西。
她瞪大了眼睛,问舒世松:“那是什么?”
舒世松循着她指向的地方看了看,当下失笑:“那是火龙果。”
“这也算是个新鲜玩意儿,今年才刚有。”
她领着九九过去,同时说:“前朝那边,匠作都水监和少府军器监,捎带着工部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海寻访他国物产,那就是今年才被带回来的一种……”
舒世松抬一下手,便有宫人过来,取出那只怪里怪气的果实轻轻切开,摆在盘子里,呈给两位小娘子用。
九九看着盘子里鲜红的果肉,一时间有点无从下嘴。
舒世松大概吃过这东西,见状嘻嘻一笑,用银叉子割成几块,挑着喂她:“嘴巴张得大一点,不然会把周围一圈儿都染红的……”
软软的,甜甜的!
里边的籽儿咬起来咯吱咯吱响。
九九吃得美了,也用叉子割了一块喂舒世松。
俩人互相喂了起来——主要是这样省事儿,自己吃很容易弄脏嘴。
那边英国公夫人还在说:“也不是整生日,办得这么盛大,也不知道是吹的什么风,还把九九叫来了……”
邢国公夫人默然几瞬,而后道:“大办宫宴这主意未必是贵妃出的,风口浪尖上,她怎么会?多半是陛下要向外朝彰显他绝不肯低头的态度。”
雷夫人颇觉世事无常:“先前端午的时候进宫,还跟定国公夫人说过话……”
四下里一阵寂然。
还是杨氏夫人先说:“咦,樊小娘子呢?”
英国公夫人有点不安,抬高声音,叫了声:“九九?!”
九九跟舒世松慌里慌张地回来了,嘴巴都跟抹了很多胭脂似的,红得发亮。
九九举着一只叉子,很热情地问她们:“你们吃不吃火龙果?我给你们切!”
英国公夫人:“……”
其余人:“……”
英国公夫人说:“没事了,你玩儿去吧。”
九九说:“好!”
……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贵妃好像还没有想起九九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杨皇后才姗姗来迟,贵妃领着人去迎,又亲亲热热地请皇后往殿内去说话。
贵妃好像还没有想起九九来。
玉照宫的女官觑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开始下令摆宴,各式各样的菜肴和果子络绎不绝地被呈了上来。
女眷们各自落座,英国公夫人叫九九坐在自己旁边,也没有人来制止。
贵妃好像还没有想起九九来。
吃完了饭,不知道打哪儿传来一阵鼓乐之声,客人们眼瞧着一群仙风道骨、身着法衣的道士进了玉照宫,依宫里边女官们的意思,是依照宫中风俗,办一场法事,驱鬼祈福。
贵妃的心腹女官煞有介事地说:“本来是不打算办的,只是近来东都城里不太安宁,城外还疯传闹鬼,为安定计,还是办一办为好。”
又幽幽地说:“备不住真有些道行高深的恶鬼,就跑到宫里边来了呢?”
不知道是谁问了句:“这却不坏,只是,该如何分辨人与恶鬼?”
那女官淡淡一笑,说:“还是请无为真人来说吧——真人可不是凡俗之辈,他是国师的亲传弟子,有大本领在身上的。”
国师的亲传弟子!
众人原还似信非信,听到这里,无论心下作何观想,至少脸上都显露出了几分信重。
无为真人生得仙风道骨,人到中年,添了三缕胡须,反倒更显得超凡脱俗。
他行一个道家礼节,而后振振有词道:“人乃万物之灵,如石沉水中,鬼乃众恶之首,如雾飘空中,要分辩人与鬼,却也简单,只需要三支明魂香即可!”
无为道长说:“对于人来说,这只是寻常香料,无甚稀奇之处,但对于鬼物妖魔来说,却是大补之物,异香扑鼻!”
“一旦叫它们嗅到了这种香气,藏在人身上的恶魄就会化为一团淡红色的雾气,到时候……”
他从容一笑,自同门师弟手中接过一柄宝扇,做了个扇动的动作:“只消这么一扇,便可叫它魂飞魄散!”
众人不明觉厉。
英国公夫人心下稍沉,心想:贵妃这是终于想起九九来了吗?
她有些不安——虽然这道人说得极其玄乎,但却是有备而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准备了什么别的法门,又是否真的铁了心要来针对九九。
英国公夫人回身叮嘱九九:“别乱跑,就在我……”
哎?
英国公夫人一下子就急了。
九九呢?!
她又悔又恼,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弄丢了?
再扭头一看,那边无为道人协同数名道士,业已在庭中舞动起来。
英国公夫人下意识就要起身,旁边邢国公夫人瞧见,低声问她:“怎么了?”
英国公夫人压制着心头的焦急,小声说:“九九不见了!”
邢国公夫人起初一惊,再定睛一看,不禁道:“那不是来了?”
英国公夫人回头去瞧,就见九九缩着身子,一溜小跑,麻利地回来了。
她关心则乱,还有点恼火:“上哪儿去了?!”
邢国公夫人则看了眼庭院里的国师弟子们。
他们把明魂香给点起来了。
九九脸上的表情很惊奇,捂着嘴,小声说:“吃了那个火龙果,尿的尿也是红色的!”
又看一眼院子里的热闹,不明所以道:“这是在干什么,杂耍吗?”
英国公夫人:“……”
邢国公夫人:“……”
两位正一品的国夫人正觉无语,这时候坐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的九九忽的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神情亮堂堂的,问她们:“你们闻到了没有?”
英国公夫人与邢国公夫人俱是一怔,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而后不明所以:“什么?”
“你们没闻到吗?”
九九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很吃惊地看着她们:“好香啊!”
英国公夫人与邢国公夫人同时剧烈一震,神色骇然地看着她。
九九坐不住了。
九九忍不住站了起来。
九九满脸都是迷醉的神色,像只饿肚子的小狗似的,一边嗅,一边不受控制地循着香味找了过去。
周围人都在看她。
神色惊骇。
九九觉得很奇怪。
九九心里边充盈着一种非常快乐的情绪,像是吃饱之后,又在太阳底下美美地睡了一觉的感觉。
九九忍不住说:“你们没闻到吗?真的好香啊!”
杨皇后手里的如意掉到了地上,那么多内侍和宫人在,竟也没人去捡。
贵妃坐在旁边,樱唇微微张着,双目无神。
玉照宫庭内,鸦雀无声。
无为道人原本还在台前舞剑,听见这动静,只在心下冷笑。
他与师弟事先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法门,发动起来,那机关便会主动去寻樊九九,而后蔓生出一朵红雾,再之后的事情,自有贵妃料理。
无为道人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不是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吗?
师弟,你发动早了啊!
无为道人又想:怎么没人说话了?
再一错眼,就见自己师弟像只木鸡似的站在旁边,张着嘴,好似一条离水的鱼,呆呆地被挂在鱼钩上。
无为道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猝然回头,心头大惊,如遭雷击。
那小娘子一脸痴迷,前倾着脖颈,做出轻嗅的动作,一边嗅,一边走向前来。
她头顶萦绕着一团风暴。
血红色的风暴。
那团风暴以她为圆心,正迅猛又汹涌地翻腾着,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裹挟着无限威势,迅速地向着玉照宫的上空中扩散。
他恍惚之中,他们听见了一声蕴含着大道法则的,令人魂魄震颤的震响。
那幽邃的巷子里,水生极轻微地笑了一笑。
巷子之外的小桥上,那虾须老者双眸倏然一紧。
与此同时,整个中朝警声大作!
东都城内,某家当铺里的人忽然间心惊肉跳,齐齐扭头,看向皇城所在。
几瞬之间,一片红得像血一样的雾气将宫城的上空覆盖住,并且飞速地向整个皇城蔓延开来……
第45章
玉照宫内。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即便是早有准备的杨氏夫人。
她满心骇然,看着这遮天蔽日的红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今日来此之前, 杨氏夫人就知道宴无好宴,只是她如何也没想到, 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强大到令人战栗的, 具现之后几乎可以覆盖整个东都的魂魄……
她近乎悚然地想:这就是高皇帝之后,承继了这片天地最强气运的人吗?
这就是破命之人!
四下里一片安寂。
只有九九不住地在说:“好香啊,真的好香, 太好闻了!”
她瞳孔的颜色变成了深红,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诡异,一路走到了香炉前, 不停地嗅。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的师弟无行道人汗出如浆, 两股战战,哆嗦着,把那把宝扇塞到他手里:“师兄,你的驱魔法器!”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就好像被沸水烫了一下,又好似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慌忙把那把宝扇塞回去:“不, 师弟, 是你的驱魔法器!”
无行道人死不肯收。
无为道人死命要给。
如此推拉一会儿, 还没有推拉出个结果来, 旁边九九先一步愤怒又委屈地大叫了起来:“哪去了?没有了!不香了!”
她倏然间扭过头去, 双目如电,杀气腾腾,紧盯着无为无行师兄弟二人。
无为道人与无行道人叫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睛盯着,只觉得通体发冷, 好像是有一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可怕的的舌头,正在透明的空气中吮吸他们的魂魄……
无为道人和无行道人齐齐松手,任由那把宝扇掉在了地上。
无为道人掏出了自己珍藏的明魂香。
无行道人哆嗦着施展御火术将其点燃。
无法用寻常人的眼睛观望到的烟雾,重又浮现在了半空中。
九九美滋滋地搓着手,宛若一个酒鬼,醺醺然地陶醉起来。
她一边嗅,一边说:“不够,不够……”
无为道人又开始往外掏明魂香,无行道人又开始哆嗦着施展御火术将其点燃。
半空中烟雾消失的速度明显快了,九九催促的速度也更快了。
九九说:“不够,不够!”
九九说:“不够不够!!”
九九说:“不够不够不够!!!”
无行道人把自己珍藏的所有明魂香都掏出来,叫近处那双眼睛逼视着,几乎大汗淋漓。
无行道人脸上流着两道凄苦的泪,一边战战兢兢地施展御火术,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拧自己大腿:“死手,快,快点点火啊!”
明魂香点燃之后生出的透明浓郁的烟雾缭绕在庭院当中,又迅速地向九九扑去,好像是意欲填满面前这个无底洞。
一根,两根,到最后,无为道人几乎是大把大把、手忙脚乱地往外掏了……
师兄弟二人急得冒了一头汗,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完,再也没了任何拖延亦或者推迟的手段,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仰望头顶的天空……
红云漫天,覆盖住了整个东都。
只瞄了一眼,他们便惊恐不已地收回了视线,对视一眼,惨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寻常的魂魄,也只是淡红色的一撮火罢了,怎么会有人的魂魄被释放出来之后,能够遮蔽住整个帝都?
这是何等强大的魂魄,几乎可以比肩传说中的古神了!
且这师兄弟俩心有所悟。
东都不仅仅是天子所在,也是紫衣学士们的大本营,事情发生在宫城里,过去了起码半刻钟,中朝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本身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们遇见了一个近乎于神的人物……
九九只觉得很暖和,很舒服,就像是回到了阿娘的肚子里一样。
九九吃得很饱。
九九打个哈欠,忽然间很想睡觉。
九九决定回家去睡觉。
九九回家。
九九走出去几步,忽然间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儿来。
九九迟疑着回过身去,问离自己最近的人:“我在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来着?”
无行道人僵滞得好像是一条冬眠的蛇。
无为道人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吧……”
九九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吗?”
无为道人很肯定地说:“没有!”
九九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我太困了,有什么事的话也等我睡醒再说吧,我想回家了……”
无为道人几乎是欢天喜地地给她指明了方向:“您往那边儿走!”
九九点头应了声“好”,想了想,又跟他说了声:“谢谢。”
无为道人长揖到地,毕恭毕敬:“您太客气了!”
九九离开了。
九九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看她,只是她懒得管了。
九九不知道他们是谁。
九九只需要对自己的力量有清醒的认知,那就够了。
……
那漫天的红云浓郁得好像要滴下来一般。
年轻的皇帝久久不能回神,良久之后,才失声道:“原来真的有乔翎这个人!”
这句话透露出了太多太多的讯息。
国师向来深沉如海,几乎没有情绪上的起伏,这时候也禁不住很轻微地试探了一下:“我听说,高皇帝临终前,给自己的弟子们留下了一道密令,似乎就与破命之人有关……”
皇帝已然回过神来,却对这话置若罔闻,只是注视着漫天红云,痴迷不已地道:“这是何等的伟力啊,高皇帝时代之前的古神,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脸上飞速地闪过了一抹妒恨,紧随其后的,是贪婪与刻毒:“朕是天子,富有四海,可大道却选择了她,甚至于连一点天赋都吝啬于施于在朕身上!”
国师垂眸,遮掩住唇边一丝诡谲的微笑:“陛下放心,先前的实验已经证明,将灵性从人与兽身上剥离,赋予于人是完全可行的,再经过三轮测设,确保无忧之后,您很快就会变成您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皇帝冷笑一声,神情厌恶:“从人与兽身上剥离,朕难道已经沦落到了要去诉诸于畜生的地步了吗!”
国师从善如流道:“那就只用人。”
……
趁着九九不在,木棉帮她把房间里的被褥抱出去晾晒起来。
再到吃完午饭,瞧着日头正好,又拿了捶衣棍到外边儿去拍打被褥。
猫猫大王蹲坐在被褥悬挂起来之后形成的阴影里,假装在打哈欠,实则想张开嘴用自己的獠牙咬头顶上的被褥一下。
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想咬。
木棉没注意到坏猫的心思,捶完就进屋预备着午睡了,哪知道没过多久,就听猫猫大王在外边喵喵直叫。
小庄趴在后窗户上,不放心地问了声:“怎么啦?”
猫猫大王仰着头看天,说:“你们看,天上是不是有点红?”
小庄仰头瞧了眼,隔着窗纸,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走出门到天井里来瞧——就这么短的一会儿功夫,整个天空都红了!
她心下大骇,赶紧叫屋里的人:“木棉,卢相公,你们快来看!”
三人一猫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张着嘴,愕然地看着头顶的那片深红。
“怎么回事……”
木棉失声道:“那是什么,红云?”
她想到还在外边的九九,有点不安:“九九不会出什么事吧?”
卢梦卿语气肯定地稳定了军心:“一定不会的!”
……
九九回去的时候,卢梦卿和小庄正聚头在一起,研究今日份的朝廷公告。
猫猫大王的耳力最好,首先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它说:“好像是九九回来了!”
木棉在院子里扇蒲扇,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她觉得太早了点。
猫猫大王自己听着也不太确定:“脚步声听起来很像,但是又不太像……”
木棉叫它给说迷糊了:“什么呀……”
紧接着就听外边那两扇乌头门被打开的声音传了进来。
猫猫大王踮着脚快步跑了过去,探头一瞧,开心起来:“没听错,就是九九!”
木棉朝那边儿探了探头,就见九九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她赶紧丢掉蒲扇,叫小庄:“我去把褥子铺上!”说完,急急忙忙地抱着褥子进了屋。
小庄会意地抱起被子,紧随其后。
那边儿木棉迅速地铺完了床,又出来扶九九:“怎么喝成这样?”
卢梦卿也纳闷儿呢:“这么早就散了?”
再闻一闻,又很疑惑:“你真喝醉了?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猫猫大王嗅了嗅,很肯定地说:“就是没有酒味!”
九九困倦得不得了,走到床边去,像是一团面浆进了鏊子里似的,圆润地摊了下去,继而呼呼大睡起来。
小庄近前去摸了摸她的脸:“倒是不烫。”
猫猫大王跳到床边上,低头去嗅了嗅,又把耳朵埋在九九心脏处听了听,很惊奇地说:“她身上乔翎的味道变重了!”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
木棉有点不安地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低头看着九九。
九九在睡梦之中,眉头却是蹙着的,好像是做了噩梦,有所不安似的。
木棉看见她的眼睫在颤抖,慢慢地,缓缓地,流出来两滴泪。
她心疼不已地擦了,握着九九的手,陪在旁边。
猫猫大王思忖着说:“我觉得是好事,她现在闻起来跟之前在那个世界里很像了……”
小庄忽的道:“不是说你能闻到灵魂的味道吗——难道是她的灵魂发生了变化?”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住了那只狸花猫。
猫猫大王迟疑着说:“可能在此之前,她灵魂上受了些伤?不过看这样子,好像是要好起来了……”
中朝,紫衣学士们已经吵成了一团。
有人说:“这样的人应该吸纳过来,如若不能为我所用,会很危险!”
有人说:“中朝与之已经建立了堪称友好的关系,再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画蛇添足。”
还有人不无警惕地说:“说不定南派的人会去接触她……”
裴熙春看了一眼纷乱不已的中朝,没有言语,反而下了楼,往偏僻处寻到几级台阶,扫一扫地上的尘土,坐了下去。
那台阶旁的栏杆上立着嘲风的兽首。
“三太子,”他轻声问:“自从九九出现之后,东都城里,是不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乡来客?”
那石雕的兽首上明光一闪,紧跟着,兽首的嘴巴动了起来:“是啊。”
“她是最后一个,成与不成,都是最后一个。”
栏杆上的嘲风兽首活动着脖颈,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吧?”
“是的,我知道。”
裴熙春很平静地说:“因为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破命之人更好、更强大的养料了。”
不管对方有着什么目的,是要修道也好,是要复活古神也罢,哪怕是意欲成神,他们都再也找不到比九九——准确的说是破命之人乔翎——更好的养料了!
上一个拥有这种命格的人是高皇帝。
终结乱世,平定四海,三十六岁,证道成圣!
这是旷古烁今的成就。
裴熙春知道高皇帝曾经有话留给后继者。
高皇帝说,在他之后还会出现第二位破命之人,她的名字叫乔翎。
后来,高皇帝的弟子们产生了分裂,再之后,高皇帝的血脉后人也发生了内部的分裂。
最终,高皇帝的弟子们分为南北两派,各自执掌高皇帝的一脉后人。
与此同时,“乔翎”这个名字作为一条绝密的讯息,只会为天子、南尊、北尊及他们的亲传弟子知晓。
裴熙春是当代北尊的亲传弟子,是以从老师口中得知了这个名字。
当日在万府门外,当九九执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那个“翎”字的时候,好像是从天外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虽然只是一个字,可那时候裴熙春心里边就有一种十分清晰的预感。
寄居在九九身体里的这个人,就是乔翎!
“现在这局面,该怎么办呢?”
覆盖住东都的这场幻梦。
来自华胥之国的敌人。
心怀鬼胎的天子和来历成迷的国师。
不知是敌是友的海君。
还有,依照你所表现出的本领,需要大量吮吸明魂香才能填补的魂魄上的伤口,是谁造成的?
有人能伤到你吗?
裴熙春仰头看着漫天的红云,声音轻得像是要化在风里:“乔翎,来试着破开命运吧。”
第46章
九九从这天午后,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等她精神充沛地睁开眼睛,就见卢梦卿正靠在自己床边,看她睁眼, 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你醒了?”
昨天他们三人一猫商量之后,到底有些不放心, 就决定轮流值守, 在床边陪着。
九九坐起身来,活动一下肩膀,只觉得遍体轻盈。
她由衷地说:“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猫猫大王在外边听见动静, “喵呜”一声,像条醉酒的眼镜王蛇一样,一边提拉着自己的身体, 一边东摇西晃地进来了。
卢梦卿实在好奇:“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早早地就回来了,又为什么一角睡这么久?”
九九张口欲言,卢梦卿赶紧拦住:“先等等,先等等!”
他说:“我去叫木棉和小庄过来——免得你之后还得说第二遍!”
九九深以为然:“这很有道理!”
她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儿,那会儿迷迷糊糊不明就里,但现下再想, 却都很分明了。
等人齐了, 她就把昨天玉照宫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猫猫大王先吃了一惊:“原来那片红云, 是因为你?”
而卢梦卿这下子是真的很确定了:“邀请你进宫, 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仅仅只有贵妃,是不足以驱使国师亲传弟子的的。”
“而事变之后,红云漫天,禁军与中朝却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说明有人压制住了他们——这也远不是贵妃能够做到的。”
九九也这样想。
小庄则说:“若真是如此,就说明皇帝和中朝对于九九深有了解,还怀着一点试探的意思——尤其是皇帝。他的试探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好奇?这不可能。”
木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红云?”
猫猫大王一边舔毛,一边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九九的灵魂很强大。”
木棉问:“那些有天赋的人的灵魂,都这么强吗?”
猫猫大王险些来了个猫猫失笑:“怎么可能?她是独一无二的。”
木棉下意识道:“这岂不就是说,吃掉她一个,比吃掉很多个人还要强?”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与此同时,门外有人应和一句:“正是如此。”
是裴熙春。
……
裴熙春来到此地,目光幽深,告诉九九:“嘲风三太子告诉我,至今为止,你是最后一个来到此方世界的异世之人。”
最后一个吗?
吃掉她,无论所求是什么,都能成功?
刹那之间,九九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条线索。
那边世界里,东都城的命案。
这边世界里,以九九的身份醒来。
羊三姐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她与卢梦卿推算出,她是以乔翎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而后结识了羊三姐,之后才成为九九的。
一场覆盖住整个东都的梦。
无极,华胥之国,太元夫人,皇帝……
这场迷局的出口,究竟在哪儿?
九九决定先计划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先给我阿娘迁坟!”
“再去查我阿耶的案子!”
“期间找一找无极的马脚!”
“看能不能打破这场稀奇古怪的梦境!”
“对了,”九九忽的想起来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劳烦你知会皇帝一声,我们这些人,都得有个身份。”
想一想,又说:“先等我忙完吧,忙完之后抽个空见皇帝一下……”
裴熙春:“……”
其余人:“……”
裴熙春说:“好的,好的。”
等他走了,木棉忍不住道:“你怎么说得那么不客气?”
把皇帝讲的跟隔壁邻居似的。
九九理直气壮地说:“放心吧,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之后,他会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我的。”
……
九九就与皇帝会面问题与一干同伴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九九从基层做起,决定在吃完饭后,出城去看看自己给阿娘准备的那块坟地。
饭菜都是早就备好了的,这会儿九九醒了,木棉便端到外边石桌上给她吃,末了,又问:“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用,”九九一边剥鸡蛋,一边说:“我就是先去看看,又不是马上就要动土……”
木棉劝她:“这都是傍晚了,不然今天别去了,明天也来得及呀。”
九九摇头:“得抢时间啊,早办完,早宽心!”
她快速地剥了鸡蛋,三两下掰开把蛋青吃了,又麻利地把蛋黄塞进嘴里,结果那颗蛋黄有点大,噎住了……
猫猫大王看她像只大鹅一样一个劲儿地在伸脖子,颇觉无语,跳到桌子上,伸出猫猫拳头,邦邦邦替她在胸口上敲了几下……
木棉在旁边瞧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杯水过去:“活该。”
……
东都城外。
雷有琴骑在马背上,还在津津有味地问舒世松:“昨天玉照宫里真有火龙果呀?”
依照她的身份,是可以进宫的。
只是雷有琴自觉跟贵妃不熟,又不爱出门参加这种没意思的社交场合,索性报病没去。
舒世松说:“有的,可惜你不在那儿……”
雷有琴“嗐”了一声:“说实话,我不太爱吃那东西,红彤彤的,有点瘆人,不过稀罕倒是真的稀罕。”
贾玉婵也在,只是她的身份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宫参宴的,便只是静静地,带着点歆羡地听着。
另一个同行的小娘子说:“去的人可真不少呢,声势浩荡的,还有国师的弟子在办法事,虽说是看不懂,但瞧个热闹总也是好的。”
舒世松附和了一句:“是呀!”
说完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好像除了火龙果和国师弟子做法事之外,还发生了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脑海里短暂地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
红色?
再去深想,那一抹红却像是长了腿似的,从她脑海里消失无踪了……
雷有琴察觉到了她短暂的失神和恍惚,有点担心:“世松,你还好吧?要是身体不适,我们这就回去。”
舒世松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用。”
她说:“我们一个月才出城走这么一回,就这么回去,多扫兴?”
又很感兴趣地问后边同行的朋友:“你们到底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都快到了,就别卖关子了……”
这些年轻人都是小说家协会里的成员,多半都是弘文馆里的同窗,兴趣相投,相约着一起读书探险。
前几天,有个成员说发现了一处很有意思的地方,仿佛是存在很久的古迹,约着协会里的朋友们一起前去探索,这才有了今天的活动。
这会儿天已经开始黑了,视线受到影响,舒世松走在前头,点起了火把,四下里看看,苍茫一片。
约着她们出来探险的同窗看了眼手里地图上的标记,很确定地说:“快了,快了!”
对于这场所谓的探险,雷有琴的兴趣其实并不很高。
或者说,原本是很高的,但现在已经淡去。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探险。
你们见过会说话的猫猫吗?
见过紫衣学士吗?
知道空海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同窗口中的“一定有意思”,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只是也不愿意扫大家的兴。
夜色愈发深了,大概是因为这缘故,雷有琴觉得有点冷。
一阵风吹过来,熄灭了舒世松手里的火把。
舒世松也忍不住嘀咕了一点:“好像有点冷啊……”
她说的很轻,只有离她最近的雷有琴听见了。
而雷有琴在短暂的共鸣之后,倏然间意识到——这,这不是盛夏时节呢?
虽然是晚上,可按理说也不该觉得冷啊?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同窗欢欣雀跃的声音在马蹄声伴奏之下响起:“就是这里,我们到啦!”
舒世松还在尝试着点燃火把,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
后边的几个同窗已经下了马,循着面前的这条土路,向夜色之中朦胧的一座坍塌了近半的庙宇走去。
舒世松又点了几下,都没能成,也就放弃了:“可能是风太大了。”
她叫雷有琴:“走吧,我们俩都落在最后边了。”
不知道为什么,雷有琴有点不安。
不知道是她耳力不够好,还是周围的确一点声音都没有——连虫叫声都没有。
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跟她说:“赶紧回去!”
她回头看一眼这无边无际的暮色……
雷有琴定了定心,拉住了舒世松的手,小声叫了她一句:“世松!”
舒世松只觉得她的手一片冰凉,简直像是死人的手。
她心下一惊:“怎么了?”
这时候,雷有琴心里的不祥之感已经很强了。
她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想进去了,我们走吧,世松,我有点害怕!”
舒世松怔了一下,虽然看不清雷有琴的面容,却也感觉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在颤抖。
她略微沉吟,便待应声,这时候前方忽然间亮起了一团火,是她们的同窗点燃了火把。
那郎君的声音难掩得意,音色明亮:“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在这儿发现了什么——”
他已经走进了神庙里,手中的火把前伸,照得庙内墙上的彩绘一片斑斓,活灵活现如同毒蛇的花纹。
“这个神庙里祭祀着一尊可以追溯到高皇帝之前的古神,祂的尊名,唤作太元夫人!”
……
九九租了辆马车,叫那车把式载着自己出城,去瞧瞧新买的那片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荒芜了没有。
看明天迁坟的时候需不需要再雇几个人帮忙,亦或者是否得提前去把野生的灌木和荒草除去。
出了东都城,周围的喧嚣声便显而易见地小了,建筑较之城内,也愈发低矮暗淡起来。
那车把式依据约定,载着她走出城十来里路,最后在路边把车给停下了。
剩下的路不好走,马车没法通行。
九九把租车钱给了她,那健壮妇人收下,短暂迟疑之后,又勒马停住,跟她说:“娘子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吗?两刻钟能回来吗?”
车把式说:“要是能在两刻钟之内回来的话,我就在这儿等你。”
九九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位置,摇头道:“怕是来不及呢,要远一些。”
车把式目光向远处的莽莽青山一扫,在西边天际那轮即将落下的太阳上短暂定格,而后道:“娘子,要真是很远的话,我劝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倒不是想多赚你这几个钱,只是近来东都城外很不安生……”
她眉宇间跳动着一抹畏惧,压低声音,告诉九九:“听说每到深夜,东都城外都会有一辆挂着红灯笼的马车在外行走,马车里坐着一只鬼,是会勾走活人魂魄的!”
九九听得惊奇,只是心里边倒是不很害怕。
“谢谢姐姐,”她说:“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待会儿去看看,我就回去。”
车把式能劝的都劝了,见她不听,也只得作罢,同她道一声再会,二人就此别过。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九九倒是不急,循着地契上标注的位置,一路寻了过去。
她购置的价格实惠,不算是贵,那就得接受地段稍偏。
从平坦的官道上下到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四周的景色愈发荒凉,甚至于开始有了颓败的神庙。
只是在九九看来,这地方也仍旧有它独特的魅力。
那绵绵的青草的芬芳,那震动着翅膀起舞的蜻蜓,晚风中被残阳镀了一层暖金色的树叶,甚至于那断壁残垣里的半片红瓦,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九九心想:阿娘会喜欢这里的!
一路到了地契上标注的地方,找到界石之后估摸着丈量了一下,她心里边就有了谱。
这地方的确已经荒了,但还不算严重,明天带上工具来把丛生的杂树和灌木割掉就成了。
九九背着手,自己走过去踩倒了一片长方形的草地,这是她给阿娘选定的栖身之地。
踩完之后,她顺势躺了下去,觉得身下软绵绵的,紧贴着大地,很安心。
九九说:“阿娘,这里好舒服啊。”
她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地躺了很久,晚风吹过来,几只小虫在她脸颊上方嗡嗡地飞着。
可这会儿九九一点也不觉得烦。
如是过了很久,她终于坐起身,胳膊旁边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别了一下,伴随着一道轻轻的撕裂声,在她袖子里划开了一道口子。
九九低头看了看,心里边盈荡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可能是阿娘舍不得让她离开吧。
九九就说:“那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落日在西边天际跳动几下,终于彻底消逝,晚霞壮丽,映得她脸颊一片明亮。
九九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间听到了两道言语声。
离得大概不算近,只是因为这四周实在寂静,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一个说:“老三,你这就不地道了,事情是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做的,老二还把性命给搭了进去,最后好处全都叫你给占了?!”
一个说:“大哥,我就只拿了这么多,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九九听到这里,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来。
就听最开始说话的那一个冷笑了一声,说:“这种话也能当真?骗鬼呢吧!”
还是这个声音,语气里带了一点杀机,继续说:“衙门现在正满东都的通缉我们呢,我劝你识相点,主动把钱交出来,那咱们还是兄弟——我靠,你是谁?!”
……
一刻钟之后,九九牵着两个在逃凶犯,美滋滋地上了路。
“我记得你们,”九九走在前边,一边走,一边说:“你们洗劫了一个富户,抢走了他们家很多东西,要不是那家的太太带着孩子回娘家去省亲,躲过了这一劫,那家人只怕就被你们给灭门了。”
她回忆了一下,兴奋地点了点头:“没错儿,你们在通缉榜上,值整整八十两银子!”
老大不说话。
老三也不说话。
他们俩现在都只穿着里衣。
因为刚才那一刻钟里,他们被九九命令脱掉外衣,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其割成布条,拧在一起,做成此时此刻将他们二人捆住的绳索。
只有九九在说话:“你们真该死!有手有脚,偏要去劫掠别人!抢也就算了,还杀了那么多人!”
老大不说话。
老三也不说话。
只有九九在说话:“老三,你要是再敢在我背后用你藏起来的那把小刀割绑着你的绳子,我就把你的眼珠抠出来,‘啪’一声踩碎!”
老大打个冷战,没敢说话。
老三一个激灵,毛骨悚然,赶忙道:“不敢,不敢……”
九九停下了脚步。
老三着实吓了一跳,手一松,赶忙将那把小刀丢掉,连声告饶:“娘子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九九扭头看向西边,有点惊奇。
来的时候,那间破庙就在那儿吗?
她感觉到,那里边有些很奇怪的气息。
让她觉得不太舒服,又有种诡异的熟悉……
之前好像没有这种感觉来着……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四下里灰沉沉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虫叫声好像都消失了。
就在此时,那残破的神庙里忽然间亮起了灯。
像是一把尖刀在光芒下的闪耀,又好像是坟地里猝然亮起来的一团鬼火。
老大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道:“娘子,听说这附近晚上闹鬼,我们还是赶紧去京兆府吧……”
老三瑟瑟发抖,胆战心惊道:“娘子,你看话本子不看?有些鬼脑子有病的,专杀那种好奇心重的人……”
九九盯着那颓败神庙里透出来的灯火,咂一下嘴:“是啊,俗话说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老大:“……”
老三:“……”
第47章
神庙里。
一群人聚在一起, 年轻的脸上难掩忐忑,隐约透着点兴奋。
那烛光幽微地跳跃着,照得他们脸上明暗交替,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仿佛脱离世俗的束缚, 短暂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是盛夏时分, 可不知怎么,这地方居然有点冷。
贾玉婵抱着自己的手臂,看其余同伴们聚在一起忙活, 不知怎么,忽然间有点不安。
好像是此地栖息着一只透明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将触手伸出来, 吮吸着她的灵魂。
这神庙早已经颓倒败落, 灰尘厚积,蛛网横生。
只有墙上连绵流畅的描金壁画,如同纱衣透出的美人肌肤一般,向她展露了昔日盛时的灿烂一角。
贾家本是豪商,贾玉婵自幼见多了富贵之物,对于女子衣料首饰颇有研究。
这会儿其余人聚在一起研究召神的仪式, 她则对着满墙的壁画出了神。
是她孤陋寡闻么?
这样的风格和妆扮, 先前仿佛闻所未闻……
壁画上的主体色调是一种相当大胆明快的蓝色, 长袍曳地。
人物的脖颈上佩戴有繁琐的点缀了彩色宝石的璎珞, 层层叠叠, 华丽至极。
只可惜因为神庙坍塌,壁画有所损毁,脖颈之上的面容,早已经无从寻觅。
甚至于这座神庙所祭祀的那位神, 也已经被毁去了神像,只残留了腰部以下的华美衣裙和宝石装饰,看起来似乎是位女神。
想想也是,先前不是说了吗,祂的尊名唤作“太元夫人”……
那边几个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庙宇修建的年份和来历。
贾玉婵默默地听了会儿,忽的反应过来——一向最热切爱说的两个人,这回居然都没有开口!
再一扭头,就见舒世松和雷有琴正在说话。
前者脸上有点埋怨的神色,嘟囔着说:“真是的,忽然间来了那么一下,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怎么了呢!”
雷有琴笑嘻嘻道:“对不起嘛,我逗你玩的!”
舒世松瞧见贾玉婵,又有点松了口气的意思:“好在你吓唬的是我,不是玉蝉。”
雷有琴一个劲儿地告饶:“对不住对不住,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神庙里只有一支火把照明,还在聚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手里。
是以此时此刻,舒世松也好,贾玉婵也罢,都只能听见雷有琴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神色。
更看不见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
不是我在说话啊,世松!
快逃!
当同窗说出“太元夫人”这四个字的时候,雷有琴心里一声惊雷,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可那时候她就近乎绝望地意识到——完了!
她好像成了一只木偶,说着不想说的话,不受控制地牵动脚步,跟舒世松一步一步迈进了这个神庙。
就像是在一步一步地踏进死亡。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贾玉婵或许注意到了一点。
她蹙着眉头,走过来,小声问:“有琴,你还好吧?”
雷有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还好,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找到这种地方。”
贾玉婵松了口气,只是秀丽的眉头仍旧蹙着。
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鼓捣着画阵法,还有两个按照古书上记载的仪式要求点起了香料。
就在阵法将要完成的时候,贾玉婵忽然间转过头去,稍有点畏惧地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雷有琴心里小小地燃起了一点希望。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然而很快,他们也听见了那嘎吱嘎吱的踩草声。
有人来了。
舒世松最先认了出来,又惊又喜:“呀,九九!”
……
九九也着实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见舒世松!
她同样颇觉惊喜,牵着生无可恋的两个凶犯过去,亲热地叫了声:“世松!”
舒世松还没有说话,她旁边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娘子就很自来熟地问了出来:“九九,你为什么牵着两个人?”
九九因这一声,飞速地环视了神庙一圈儿,发现里边一共有七个人,四女三男,其中有三个是她认识的。
舒世松。
豪商之女、顶顶漂亮的玉蝉。
还有雷尚书的女儿雷小娘子。
方才说话的俏丽小娘子。
此外还有三个男的。
九九就简单地把事情给她们说了:“我出来看一看刚买的地,遇上了两个通缉犯,就顺手拿下,预备着去京兆府兑换赏钱。”
四个美人和三个男的俱都啧啧称奇。
舒世松挨着给九九介绍:“玉蝉,你是认识的……”
又示意雷有琴:“这是雷家的有琴娘子。”
雷有琴几乎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九九!
九九瞧着她,笑眯眯地同舒世松岛:“雷小娘子嘛,我是认识的呀!”
雷有琴几乎都已经做好被操控着说话的准备了,然而就在此刻,先前一直暗中操控着自己的那根傀儡线,好像倏然间断开了!
她愕然当场,嘴唇动了动,禁不住颤抖着叫了声:“九九!”
九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开口。
舒世松又给她介绍方才主动说话的那位小娘子:“这是阮家的玉树小娘子。”
阮小娘子笑着朝九九见礼。
九九赶忙还礼。
又问舒世松:“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舒世松就把己方在做的事情讲给她听,末了,又拉着她近前去看。
三个男的有些茫然地聚在一起,呆滞了会儿,忍不住悄悄问同伴:“奇怪,我们是隐形的吗?”
同伴说:“……好像是。”
那边九九先去瞧了那个看起来好像很有规律的阵法,又去嗅了嗅点燃的香料,末了,又看了看那座只剩下一半的神像。
她觉得离奇极了:“就这?”
舒世松听得不解,下意识道:“怎么了?”
九九说:“你们就想用这个来召唤一位神祇降临?”
玉树小娘子纠正她说:“是太元夫人!”
“好吧,太元夫人。”
九九顺势改口,而后先点了点那点香料,再瞧一眼地上的阵法,由衷地道:“就用这点东西来考验太元夫人啊?”
她发自内心的不解:“哪位神祇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玉树小娘子:“……”
其余人:“……”
最后,还是舒世松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来都来了……”
“行吧,”九九也说:“来都来了,好歹试一试嘛。”
她牵着两个凶犯往边上站了站,看着这群人完成了召唤的整场仪式。
最后一笔画完,夜空里的某颗星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股细微的、人耳难以察觉到的声响降临到人世间。
冥冥之中,仿佛发生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与此同时,中朝里悬挂的一座编钟无风自动,轰响起来。
一阵风吹过,熄灭了神庙里年轻人们点起来的火把。
玉蝉胆小,火把一灭,她的心就慌了。
关键时刻,一只手穿过她的衣袖,稳稳地,暖暖地攥住了她的手。
雷有琴的胆子从前很大,但现在简直小得可爱,火把一灭,她就想惨叫出声。
关键时刻,一只手途经她的后背,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头。
九九左拥右抱,很平静地说:“别怕,我在这儿!”
九九左拥右抱,很平静地说:“老三,你再往门外挪一步,我马上把你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老三卑躬屈膝:“……哈哈哈怎么会呢我就是脚酸了想动一下现在好多了!”
风平浪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到最后,舒世松去重新点燃了蜡烛,不无遗憾地道:“先前蜡烛熄灭的时候,我真以为会发生什么呢!”
几个男的有些悻悻地嘟囔着:“真没意思……”
玉树小娘子也很失望:“是呀,白白期待了这么久!”